*想想这果然还是一个适合一口气读完的故事，因此写完了后半，便直接将整篇贴了出来（看过01~03可直接从04接着看）
*写到了最后，才逐渐明白要怎么定义这篇，大概我想尝试写的是「刚交往的韩叶/还没变成老夫老妻之前的样子」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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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晚间时分张佳乐突然收到了一则QQ讯息，当时他正无聊开了只小号跑进荣耀网游里晃，一个发呆很衰地不小心卷入了某混战之中，白白挨了不只一击后，正想退到他最能精准发挥的距离狠狠把所有人都炸个片甲不留，那个QQ视窗却在他又忘记隐身的前提下就这么突然弹了出来，硬生生阻断他的操作──
“在不？”
简简单单两个字，简简单单就让人特别警觉。在他运气特别背时跳出来妨碍的肯定也是他特别不待见的人，张佳乐很早以前就有这种认知。
瞧见对话框上头的名字时更只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靠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这样就吓到？”
张佳乐哽了下，无语几秒，但很快就决定不浪费时间奉陪对方没完没了的嘲讽：“有啥事？很少见啊，单独找上来？”
“这个，的确是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张佳乐困惑，不由得就联想到刚刚在网游里碰上的情形，“该不会又是啥野图Boss？刚刚的混战又你引起的？”
“啊？”叶修也是愣了下。“不，不不，哥好几天没上线了。何况之前有哪次混战是我引起的？那都是单方面被追杀啊！”
“……”
“算了，不提这了，”显然叶修今天并没有对他秀下限的兴致，“最近有个烦恼困扰我颇久了，想跟你征询意见来着。”
还好。张佳乐庆幸他只是拿起了桌旁的水，还没真的喝进去──不然他八成会把嘴里的水全部喷到萤幕上。
叶修？那个叶修？？烦恼？？找他征询意见？？
天还没有要下红雨吧！
“嘿……”张佳乐倒楣归倒楣，在很多时候心思还是很细密的，不论是情感或想像力都很丰沛，因而特别能设身处地猜测他人的想法──“别告诉我跟老韩有关……”
“不巧啊，就是这么回事。”
萤幕对面的人根本就不理会他「不想知道」的意有所指，打断他的话后冷酷无情的就这么敲出了接下来的一句：
“你有跟别人提分手的经验没有？帮帮哥呗。”
叶修拿掉耳机，退了他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匆匆上了又下的游戏，犹豫了下，将滑鼠垫移开、把两张不知什么用途的纸从底下抽出，接着晃悠悠的走出房间，来到书房门前。
自从两个人住在一起之后，叶修变得经常有机会能从背后看见韩文清操作游戏的样子。这是由于叶修当初强力坚持能够一觉醒来就触碰到荣耀的伸手可及性、韩文清则认为玩游戏归玩游戏，吃饭睡觉归吃饭睡觉，两边冲突之下的妥协结果──最终一台电脑放在了卧室，一台则摆在书房，两个人各玩各的时候谁也见不着谁，日子过下来倒也没起什么冲突，至少叶修觉得不用面对韩文清输给自己时的脸还挺值得庆幸的。
大多数时候，最后都是韩文清来催他睡觉，然而有时，像这种时候──他也会出现在书房，一踏入便撞见对方练习时的背影。
一丝不苟的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挺直的背，看上去还有点僵硬──时而在键盘上敲打时而甩过鼠标的手却是那么铿铿铮铮的有力，每一步都有其强硬的意志，没有丝毫迟疑。
都退役了一年多，韩文清却从来没有懈怠过自主训练的份量。针对比赛的训练是少了，毕竟没有职业比赛专用的系统和地图，也没有技术支援的团队，但加强个人实力的练习却是持续在累积，从没停止过。
──也许说「加强」并不恰当，能够「维持」住就是万幸了吧。
差距一天天愈增愈大的意识与手速。敌不过时间流逝、状态逐渐下降的身体。看着韩文清简直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虽然不论是各方面的价值观、抑或面对这一切的态度都是跟自己那么不同──啊，又猛力敲键盘了。司空见惯。近距离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早已把这种令人怵目惊心的发泄当作日常生活的背景音乐一般。
然而，叶修仍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直到韩文清终于察觉他的存在，转过身来，起身走到他面前。
除了紧皱的眉头还没完全舒缓开来外，脸上的面无表情倒已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
「怎么？」
「老板娘送的票，」叶修举起藏在背后的两张纸，等韩文清接过之后，又眨了眨眼，没有溜开而是说明起来：「那啥，大概是游乐园之类的地方，你也知道老板娘没有伴嘛，刚好有人送她，她就拿来给我了。我刚刚才想到有这回事，喏，看看票面日期也还没过，一起去个吗？」
韩文清看了看票券上斗大的摩天轮图像，又看了看他，后者耸耸肩，继续说：「当然啦，我们好像也没去过这种如此老派……呃，应该说传统？正式？的约会场所，别说你，我也怪别扭的，不过从小到大我好像也没去过这种地方，也是可以当作去郊个游？」
「郊游？」韩文清突然有了反应，他挑起眉，「你连出门都懒得。」
「咳！老韩同志，你不能这么判断我啊，好冤枉啊，难道要我说拜托了韩大大跟我出去约个会吧我好想多跟你待在一起啊你才甘心？我不记得你有这么恶趣……」
微弯的嘴角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嫌吵似的以另一唇贴上、堵住。
非常浅，仅能以碰触来形容，却有效的在分开之后让叶修不再说话而是眼角也跟着弯弯，充满了笑意。
「这周末。」
韩文清抛来命令。叶修很满意，但他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得意洋洋。
激将法对韩文清永远有效。
他对他实在太过了解，以致于有时竟会觉得有点悲哀。
“做些平常不会做的事呗，比如说一整天的约会或旅行什么的。”张佳乐把从网路上估狗来的资讯照着搬进对话框里，“很多情侣都是这样分手的。”
“不干。”叶修想也不想：“你觉得老韩能接受我这么腻歪？”
“你不是挺没下限的？我看好你哟。”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都哪来的？想随便用网路上的呼拢我？”
“不是啊，这些都挺有根据。”张佳乐仔细看了那些注释，愈想愈是觉得挺有道理：“长时间待在一起，终于察觉跟对方实在没啥话好说，不如分开还比较自在；或者去旅行后才在小事情上摩擦出激烈冲突、近距离观察到彼此各种孰不可忍的缺点，这类等等，就是要腻在一起时才会彻底醒悟过来啊。”
“……”叶修短暂沉默了，大概是在思考其中可行性。显然他也去找过资料但没认真看过说明。
“行，就这样吧。”他补敲了一句后，便再也没有回音。
“喂，喂喂，”张佳乐帮他搞出了这点子后却反而不安起来，“你是在说笑吧？你要跟老韩分手？你哪里想不开？”言下之意是你不要作死啊。
“没啥想不开，不如说想了挺久了。”
“老韩是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才在这里跟你征求意见，如果直接说的有用，我早就开口了。”
“你……”张佳乐焦虑，觉得心里还是有个一直解不开的结：“何必这样？都多少年了，最近不是还终于开始住在一起？”
“所以啰。”
叶修慢悠悠的敲出一句话，跟对方的反应那是一个对比，彷佛说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事。
“就是交往到现在才觉得不合呗。”
叶修像是行尸一样，从游乐设施的后门拖着身体慢慢走出来，瞥见广场上喷水旁有张长椅是空的，立刻扯了下韩文清的手臂要他转移方向搀扶他过去。
妈的。叶修极少在心里问候这种脏话，有的话，也都是从别人那里接收比较多──但选择游乐园真是让他特别后悔，而且无计可施。早知道就别来了，还从陈果那里收下那什么免费招待券。
「行了、行了，让我坐一下。」手臂一松开他就瘫软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睁开眼睛看见韩文清还站着，皱眉盯着他，便摆摆手说：「好热，老韩啊你不渴妈？」
天气是真的特别热。艳阳高照，椅子上头还没有任何遮蔽物，难怪没人要选这张。叶修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看向听了他的话后转身离开的韩文清，忽然想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该尽可能跟对方腻在一块多多亲近，近到两个人终于觉得不自在的程度吗？
谁知道从进来开始，受到折磨的好像都是他。
故意挑了人潮特别多的设施去排队，想用漫长的等待时间好好消磨韩文清的耐性，顺便故意什么话都不说，意图让气氛变得沉默难熬──没想到还没消耗到韩文清，居然先消耗到自己，即使大多数等候区都设有遮蔽，叶修那在外头走上几小时就会自发性全身无力的身体依然没饶过他，而且这次不是陪女人逛街而是暴露在没有空调的闷热空气中，途中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吐在韩文清身上了，而对方除了对他一脸不适仍然坚持排队表示不悦外，居然也没说什么，就让他靠着，偶尔有飘过来的好奇视线也不太在意，人不舒服嘛。
整个过程确实没说什么话，但也没感觉到尴尬。大概是他中暑得太过凑巧，而韩文清对此展现出包容太过自然而然。如果这时他像以往那样不说点什么去挑弄对方就浑身不太对劲的话，韩文清反而会冷冷地直接说「你给我闭嘴」吧。
于是他闭嘴了，特别安静的那种。
韩文清的肩膀和脖子温度很刚好，像是刚被太阳烫过、置于阴凉处后还没完全褪干净的余温。
很多人都以为他跟韩文清之间这种关系早就存在很久了，并在说起的时候会用上「这么多年了」这种词眼，但对叶修而言，要说对这样的关系产生比较明确的意识，其实是直到近期一年左右才开始的事情。
韩文清在一年前退役，比他还晚些。退役之后，霸图释出了各种慰留的举动，例如留下来做霸图的战术指导，或给他更多的股份供他退役后仍能作为霸图的大股东，种种举动都能看出他之于霸图有着如何深厚坚固的革命情感，从今而后跟韩文清不存在任何一点实质关系的霸图，就不再是霸图了似的。
但韩文清全部婉拒了，几乎不带一点犹豫。
叶修在QQ上玩笑性质的对他说：“哎老韩，你这是要走投无路了啊，不如来兴欣吧，我们这边风气自由，还能让你不时跟联盟现在最活跃顶尖的年轻选手交个手，很适合现在的你啊！”
他知道韩文清为何拒绝霸图。那里是他一路带领过来的战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走在最前方，用最直接的行动吸引着所有人──不论是后来退役的同伴亦或中途加入的战友──追在他身后，他引领过霸图走过愈多征战，他之于霸图的「绝对领导者」的位置就愈密不可分。
那却也是，退役之后的韩文清，霸图什么都愿意给予，但偏偏不能再给他的位置。
韩文清心里非常明白，但他也更明白他自己，比起什么也不干、只是针对战术作作分析或发号施令，亦或拿了钱坐享其成──这些绝不是他要的。霸图终究是一支以商业为基底的战队，投入一切要的是绝对的战绩，离开之时代表韩文清明白了自己对于战队已经不能再发挥最有效的价值，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他也走的干脆。唯一的留恋是他的帐号大漠孤烟，这是他离开时对霸图仅有的条件。
他终究还是有些不舍，他心底有从未熄灭的希望。
于是叶修对他这么开玩笑时他最初嗤之以鼻并没当一回事，那家伙嘴里说的「来兴欣」当然不是让他作正式队员的意思，而是要他去当陪练的成分居多。然而回过味来他却逐渐有些心动，兴欣各方面来说都只是一个草创阶段未经进化和成熟的队伍，但如同叶修所说，他们相对而言也仍拥有着其他战队所没有的──自由。
自由。
自由，代表无拘无束，想尝试做什么都可以。
韩文清没想过在奋斗这么多年后，最后却是在十年宿敌率领的队伍那里看见另一个可能性。
能够让他实际操作着角色，换一种方式继续战斗、继续浸淫于荣耀的可能性。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对韩文清来说从来没有「在这之后」能够持续走多久的问题，只要存在一个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去抓住。
对于他数个月后真的从Q市来到H市，并登堂入室表示即将在这座城市久居时，兴欣众皆大为震惊傻眼非常，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后才把视线齐齐投向坐在房间中央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他们的首脑这次居然也不太淡定，连话都忘记吐槽，只是微微瞪眼看着对方宛若不速之客，显见也是真的惊讶。
后来韩文清才知道，那是叶修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真实反应。
什么样的心理准备？
因自那天之后，他们之间从偶尔见面一次的关系，演变成叶修搬出了上林苑与他同住、两人正式开始了一个屋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不知道你在逞什么强，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眼睛盖着韩文清不知从哪跟工作人员要来的冰毛巾，叶修还是动也不动的，保持着仰头姿势、让麦茶咕噜噜自动滑入喉腔中，就听韩文清在旁这么说。
叶修笑了一下，当然没打算说实话。
「我想看韩大大坐云宵飞车的样子啊，看是不是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就为这点事你愿意把自己弄成这样？」
「是啊，好后悔，你现在这表情我倒是不想看。」
韩文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叶修居然这么坦率，难道说生病的人脑筋不太能转是真的？叶修有中暑得这么严重？
几个念头在脑内溜转之间，叶修把自己靠了上来，并不是把头枕在肩膀的那种靠法，而是很随意的，从侧边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倚靠在韩文清的臂膀上。
远远看去不过就是两个男人挨着坐罢了，只有靠近才会发现是怎么回事。
「……让你来这种地方。自找罪受。」韩文清最后也只能沉声说。
「不会再来了，不过特别呗，绝无仅有的珍藏回忆。」
「什么都没玩到吧。」
「呵。」
韩文清听着对方渐渐不再出声，以为他又要闭上眼睛，犹豫了下，开口：「喂，叶修……」
「不好意思，能打扰两位一下吗？」
一把年轻女声凭空出现在两人上头，抬头一看那是一套等身大的兔子布偶，似乎是这游乐园最大赞助商的代表吉祥物吧，虽然叶修不经意的提过但韩文清仍然忘了它叫什么名字。
「两位在这坐了很久，请问是休息时间？是否能帮忙我们做个游乐园满意度的调查呢？」
那只兔子虽然是同时对他们两个说的，但她偏偏不敢跟抬起头的韩文清对上视线，只是非常专心致志的盯着一旁闭着眼装死的叶修。
韩文清无奈。「叶修。」
「……嗯？意见调查？」叶修煞有介事地慢慢睁开眼睛，冲着兔子微笑，「还不赖呗，但我中暑了没玩到几样啊。」
「咦？中暑？真的吗？」
一来一往问答间叶修看起来倒是跟平常别无二致，虽然偶而有几句让人特别想扁他的言论但基本上没有为难人的意思，兔子女孩最后也放宽心跟他聊了起来，说到最后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了韩文清，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无视。
「那请问这位先生觉得如何呢？还尽兴吗？」
「你不用问他意见，他这人本来就不爱说话。」叶修耸耸肩，「就算刻意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找话讲，是个不会读尴尬气氛的男人。」
「是吗？」兔子女孩默默想，你看起来也不太知道尴尬为何物啊？但见另一人被这么说居然也没生气（也有可能是他本来就一脸严厉，她看到就怕），忍不住好奇的轮流看了看这两个男人：「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呢？兄弟？家人？相处起来感觉很自然啊！」
「不……」她无心的一句话令叶修略僵硬了下，无人察觉的程度。但他眼底很快再度盈满了柔软的笑意──
「姑且算是恋人呗。」
那天晚上叶修无精打采的登入了QQ，看见张佳乐立刻丢来闪烁的小视窗：“如何如何？你说了吗？”
“听你那什么建议，早知道就别去啥游乐园。”
张佳乐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对方约莫是遭受了空前的大失败才会嘴硬在这嫌他的点子烂，“靠，那你倒是自己想想有什么好方法，这种儿女私事还来求人，丢不丢人啊大哥。”
“我有解决方法的话还需要来求你这个二吗，坏我面子。”对方还不嘴软。
“我就不懂了你到这地步还坚持跟老韩分手──”
“帮我继续想其他法子。”
张佳乐忍无可忍，当晚最后他选择开了一个群，然后把林敬言也拉了进来。
02
要叶修坦白了自己内心话来说，他是没有想到会跟韩文清发展出除了劲敌以外的关系的。
没有，也不想。
即使是他几年前复出职业联盟后一次擦枪走火，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之后，他也不觉得他俩之间会因此而产生不同的结局。
韩文清是他所了解的，但那了解建立在始终维持的距离之上，他们深知彼此的信念不会改变，所以即使久久才见一次面，对方仍是自己记忆里最为熟悉的模样。
说不上是深交但却无疑是十年来荣耀生涯里最特别的存在，他们会因为彼此的每一次出招而感到棋逢敌手的兴奋、被看透了意图的激动，叶修很早就知道他们会一直这么遥遥相望的注视对方，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其他交集的走下去。
远远看着，知道对方没有改变，还是对荣耀满腔的坚定和执着，然后深藏于心。
世上多少人一生能有一个这样的存在？
叶修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韩文清在他心中一直在一个很特别的位置，作为认识这么多年的熟人他对韩文清的许多私事一知半解，作为对手关于对方出招的风格、习惯、里头所埋藏的意识，他却知道不会再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叶修觉得这样挺好，毋须改变，也不想改变。
就算他退出一年回来后不小心跟韩文清发生了一次意料之外的关系──他也不觉得这会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多年累积下来的距离、默契、平衡，环绕在他们之间觉得毋须多言的气氛，他相信韩文清跟他一样不打算打破它，他们仍然只有比赛时久久会见上一面，其他时候，最多是QQ上偶尔的瞎聊和闲扯。
所以韩文清退役后叶修问他说要不要来H市，那真的是玩笑性质的。
他没想要干预韩文清的人生这么深。
他更没想像过参与进对方真正的生活里会是什么样子。
但韩文清却真的来了。
而且非常简单就说出了叶修没想过他会说的话，眼底是跟以往一样一丝波澜都没有沉静和坚定，看得叶修脑袋深处嗡嗡直响。
于是原先因隔着地域距离而得以保留的虚无缥缈的距离感也随之粉碎，两人的生活从真实意义上，从小至大的每一处细节，从每一个早上醒来时的呼吸开始紧密的贴合在一起，于是在这之后的结局……
就算是叶修也无法预见了。
“老韩吗？”有时张佳乐真是佩服林敬言，就算被突然拉进一个群，被告知叶修正在策画分手这种劲爆消息，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语气还是宛若在闲谈一般：“若要真的踩他的雷，比起一直黏着他，直接一点去惹恼他会比较快吧？”
“咦？像队里那些小年轻们被老韩骂的时候那样吗？老韩飙人的时候与其说是真的生气不如说都是就事论事、爱之深责之切吧？”
“这个……”林敬言语气微妙的停顿了下，“要怎样做才能真的把对方彻底激怒，身为老对手和交往这么久的情人，叶修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老林啊，”叶修一边苦笑一边打着趣，“我只是要跟他分手，但那家伙现在在我们兴欣可是有正式职位的呢，真的把他气到肠子结了，一怒之下甩手离开H市，老板还不杀了我？”
“兴欣不是本来就还有你吗，有差别？”
“……”叶修难得的无语，他觉得透过这事又更了解了这些家伙们，谁说只有他最没下限？各个都是一肚子坏水。
相较之下还是张佳乐单纯可爱得多。
“老林别啊你这是让老韩失恋又失业……哎不对！不是这样，你该劝劝这个叶不修，都一把年纪了还闹脾气跟老韩分什么手！”
“如果什么事情都劝一劝就有用的话，”林敬言只是淡淡地回道，“你和我当年就不会不死心的加入霸图，韩队现在也不会跑到兴欣，”
“然后这么多年，谁不选，却偏偏还是跟那个死对头处一块去了。”
叶修现在其实已经很少出现在上林苑了，兴欣的队长是苏沐澄，陈果不过就给他挂了个战队指导的名，但他自从宣布退役后，便没再从陈果那领过薪资。他真正的收入还是来自于国家代表队的领队职务，尽管因为国家队出赛的不规律，令他收入也不是很规律，每逢空窗期回到H市时就被陈果念还不多回来帮忙，指点个也好，不过现在韩文清也来了之后，他反而愈发没有现身的兴致了。
虽然有机会利用练习室的电脑跟韩文清打一场确实仍旧令他心痒。
「哎！」陈果今天居然正好没待在网吧，一见他开门，脚步就蹬了过来，「你你你！来的正好，快快过来看，这边韩队跟小唐掐得正凶呢！」
练习室里没人招呼叶修，都忙着聚集在两台电脑旁围观，靠近时只有苏沐橙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
唐柔的作战风格跟韩文清是很相似的，但唐柔相较之下还是缺少一些经验的缘故，连续的出招有时仍带着蛮不讲理的味道，胜在毫不间歇维持在顶峰的手速而非深思熟虑过后的意识。
但这只需要时间的累积。或者，需要一个她能当作参考的对象。
叶修转眼去看韩文清，差点儿就忍俊不禁。韩文清一脸困窘──他猜这间屋里只有他看得出来，因为表面看去韩文清就只是一脸肃穆，但叶修知道他是因这跟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凶猛和霸道感到难对付了，作为对手，跟自己过于相近的风格面对起来其实是最无解的，因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绝对的硬碰硬，谁也找不到对方的间隙，只能一再一再出招。
唐柔唯一赢不过韩文清的地方，就只有经验。
但经由更多次和类似风格的前辈一对一交手，她必定会更深刻明白自己最关键的缺失在哪。
最后大漠孤烟以残血18%胜出。
韩文清起身去跟唐柔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很快又回去了座位，兴欣众也各自散去，练习室不消几分钟就回到了平时的气氛。
「唔，还挺井井有条的嘛？」
「那是。」陈果翻了个白眼，「比你那闲散的风格有秩序多了。」
叶修笑笑，不意外会有这样的效果。韩文清的工作主要就是增强成员单挑实战的能力──说难听点就是陪练，但还有哪个战队能请到这么强劲的陪练？换作其他退了役的大神，于公于私都不会允许自己退役后反而跑去增强其他队伍的实力。
他原本以为依韩文清的自尊也是不会容许的。
但是，就跟过去那么多人还在联盟时，离开了老东家也想继续争夺属于自己的荣耀一样──至少韩文清目前看来是不在乎的。那副固执的眉眼让叶修有些感慨，却也莫名无比熟悉。
「老韩有什么奇怪的规矩没有？听张新杰说过进霸图练习室之前手要喷酒精消毒，离开前耳机要收到固定的位置放好……」
「没有，他很恪守自己的职位。」如果对方不是霸图前任队长，她还真的满心希望韩文清能就一直这么留下来呢！
大概是看出陈果的纠结，叶修笑道：「你这是希望韩大大永远为兴欣效力呢？」
「没有！」她下意识地强烈反驳，这才熊熊想起他们还在练习室，于是又压低了声音：「经过这段日子韩队其实也慢慢跟大家融合得挺好了，没了作队长时严厉的样子他除了寡言了些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但……怎么说呢？」
那不是她所熟悉的韩文清。应该说不是广为人们所熟知的那个冷面凛然、却又霸气得令人震慑的韩文清。
这样的韩文清，大概终究也是无法安于这个位置的吧？
叶修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谁又不是如此呢？」
但最终他却是如此淡然应道。
没有了能够引以为豪的条件，对自己还拥有多少价值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然而终究无法放弃的东西，却是愈走愈远才在心中愈来愈澄澈透明。
「老韩啊，哥来接你回家咯！感动不？」
抛下因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微微愣住的陈果，叶修迳自走向韩文清桌边，被一旁的方锐调侃前阵子还挺忙的啊，现在这是要每天上演温馨接送情的节奏？叶修笑答回来看一下你们有没有被虐菜虐得太彻底呗。
在一来一往的嘘声中叶修很自然地握住了韩文清的手，后者被他拉住干脆就着一只手退掉帐号卡、关掉电脑，椅子归位，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一直到走出练习室，一直到那些年轻飞扬的笑语渐渐消失在身后，伴随轻快并将永不停歇的键盘敲打声。
有一天他们也将永远失去那个节奏。
但此时相连的手心，却是沉沉稳稳的脉动，彷佛可以持续得更久、更久。
叶修最初并不看好他跟韩文清的生活习惯能合得来，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因为同居第二天他就因为在床上抽菸把韩文清一件衬衫烫出个洞，差点直接被轰了出去。
据说那是韩文清唯一一件比较正式的衬衫，从老家带出来的，像是护身符一样带来了H市，但也很少穿。
既然这么宝贝就不要穿着躺在床上呗，叶修看着面对自己话本来就没个几句而现在根本就是彻底无视的人想，没有哄他的兴致啊，同居果然就是麻烦，一件衣服也可以闹别扭。
依照他惹怒韩文清的频率，这日子还有没有办法过了。
隔天韩文清就跟他约法三章，比如说床上不可以抽菸，食物放在电脑旁吃完垃圾要收（一台电脑在房间一台在书房倒是早就决定好了），脏衣服不能囤积──因为现在房间不是叶修一个人的，不能他自己舒适就行，韩文清对基本的整洁和纪律是会在意的。
这样一迁一就的，居然也慢慢衍生出了一个不过份干涉对方的相处方式，反正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各自窝在电脑前，只有一起出门或双双躺在床上时才显得亲密些，对他俩来说，彼此都保留一些空间还是最为自在。
虽然他还是照三餐那样惹韩文清变脸，如同林敬言所说他总是深知何时对方要发怒，但有些习性依然难改。
惹怒韩文清实在太容易了，容易得根本不值得一试，日子就这样还不是过了下来。
不知不觉。
自然而然就变成如此了。
话题也是。还没有同居之前，他们见一次面无非就是讲战队的事，比赛的事，用贬损对方的战斗方式和招数来调情──同居之后这些全部化成了早餐、晚餐、睡衣、牙膏、沐浴乳、窗台上要不要摆个小盆栽这种话题，一两句作结，讲完了，不免相对无言。
韩文清性子又沉、冷，没那个兴头他也不怎么会回应叶修某些玩笑话。
然而韩文清待在兴欣的日子一久，回到家之后，也开始多少会说点兴欣练习室里发生的事，那些叶修最为熟悉的人事物。
他发现自己会静静听着韩文清难得说得较多的话而后无意识地微笑，说到他特别有同感的点他会忍不住插话，兴欣的各种大小事是他们之间突然出现的一个巨大的共同话题，说着说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已过于投入，无意识用掉了好几根菸，韩文清也没有对此表示嫌弃。
于是叶修渐渐变得不太常出现在兴欣了。追不上对方的进度就只能听，气氛就不会再过于热络，久了韩文清说话也就回复了正常的长度。
这样就好。
日子还不是照样过着。
但他还是偶尔会去看一眼，比如说今天。
除了有陈果威胁他的因素之外，他实在是喜欢韩文清在那个练习室里，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氛围。
没有霸图队长的光环，没有了穷尽一切、就算改变自己也要夺冠的压力，在那里的就是他第一次在网游里遇见的韩文清。
那个全心全意沉浸于荣耀的，有着自己绝不轻易妥协的信仰，最真实、他也最为熟悉的韩文清。
「怎么样？我们兴欣的队员都很乖巧吧？根本没让你操到一点心，是不？」
韩文清坐在床边更衣，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盯着他好一会，接着冷哼一声：「是比你让人不操心得多。」
「开心吗？老韩。」
早已躺在自己位置的叶修眨着两个眼睛看他，在黑暗的夜里圆圆亮亮，闪闪发光。
来到这个城市开心吗，跟我在一起开心吗，就算是陪练但久违的热血的没有其他后顾之忧的荣耀开心吗──
不知道他是在问哪一个。
但哪一个也都是明知故问。
韩文清俯身亲了他，没有回答。
叶修笑得非常满足，彷佛这一切全是他的功劳。
“你试过了吗？”隔天晚上的QQ群。
“没，惹怒老韩根本没有尝试的价值。”
其实你真心想做的话还是可以的。林敬言默默在心底吐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如果叶修做得出来现在他就不会在这里，而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的事态根本就无法想像。
“你根本就不用心嘛！”张佳乐指责他，“总是事后才嫌弃这些点子不好，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要跟老韩分手啊！”
他的同伴单纯归单纯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挺一针见血。
“这个，我有慢慢在反省这个问题。”
叶大神居然自己坦承错误了！
萤幕另一边的两人都无比震惊，一时之间居然没人回他的讯息。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这整个，全部。”
“反正刚好有这机会。”
喂喂喂你要好好想些什么，你这是又获得了什么机会给我好好说清楚啊……
张佳乐对于这意味不明非常不像叶修发言的东西非常不满。
但几天后他就明白了。
叶修受到了世界电子竞技协会的邀请，说是在今年度世界荣耀职业联赛举行之前务必出席一趟他们开办的欢迎茶会，为时六天，各国的领队或队长都会到场，以了解比赛最新的规定、互相交换各国职业联赛内最新的动态和情报。
叶修很快就动身。搭上开往瑞士的飞机，暂时离开了H市。
03
韩文清不论是在Q市或来H市之后，都有定时回老家的习惯。
一开始玩荣耀时家人并不支持而一度关系很僵，但自从功成名就、拿到了一些实质的成绩后，就是那个跟他一样顽固的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比较缓和了。
每一次回去，他母亲总会提着大包小袋要他带回H市，每每他有推却之意她就一边笑着无视一边将他往门外推──不论是对待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向来都很有一套，尽管她已相当年迈，行动不再利索。
有回她偷偷把韩文清叫到房间，把藏在柜子最底层抽屉的东西给他看，说是她瞒着他父亲从银行保险箱领出来的结婚戒指，「我知道你现在退役了收入不稳定啦，如果遇到了想要结婚的女孩子该怎么办，没有仪式至少也要把这个给人家的吧？」韩文清凝视着母亲笑得皱纹特别深的脸，想着上一次见她如此开心和期待究竟是什么时候呢，默默把戒指收进口袋的最深处。「嗯。」
那枚戒指回到家后就被叶修拿来把玩，虽然他把韩文清的衬衫烧出洞来后就曾经声明他不要再碰他从老家带回来的任何东西了，但每次韩文清掏出新物品来他又忍不住要凑上来看看，这边随意的欣赏一下，那边摸一下。
「哦，中间这镶的小小一颗是什么，钻石？真的钻石？」
「真的。」韩文清还在收拾其他东西，「看够了就放回盒子里。」
「啧啧，这么宝贝。」
「那是我妈的戒指，总有一天要还给她的。」
「还？」
「因为用不着。」
叶修笑，对他这种过度强硬反而显得别扭的语气不置可否，也没追问他母亲让他保管戒指究竟所为何用。韩文清见他不说话了也没有太留意，以致于他从杂物间再度抬头时，目光触及的情景让他当下愣了非常久。
叶修靠在楼梯边，正是傍晚晒进屋内的阳光最铺天盖地无处可逃的位置，他低头用两只手指圈着，缓缓地、来回摩娑着指环的外围，低垂的眉眼看起来居然非常温柔。
那其实是一枚再朴素不过的戒指，套在指上不过就是多了一银圈，钻石小小一颗，非常不大气，指环表面也满是经过岁月磨难的刻痕。
多半是伴随着母亲磕磕绊绊太久，以致于最后不忍再看着它一天天失去光华，最终才把它锁进了保险箱，连同那些美好又有些酸涩怅然的回忆一起。
一个戒指可以唤醒一个几乎截然不同的心境，一个吉光片羽般的须臾，一个再也回不去的画面和情景，竟也成了一卷完整完满、有笑有泪的故事的小小缩影。
叶修还是轻轻触碰着那枚戒指，让它静静安躺于手心之中。
“如果你遇到了想要结婚的女孩子……”
母亲的话语消失在朦朦胧胧，笼罩着形单影只、半蹲半靠在阶梯上的叶修的阳光里。
如果那个人，能够和你分担这一切欢喜和悲伤的重量。
时间翻转再翻转，韩文清偶尔回首但很少耽溺，过去他认为追求眼前才是至上，他很忙碌，他光是与时间赛跑就来不及……
可是来到H市却让一切都慢了脚步。跟叶修待在一起反而让他常常跌入过往，看着那家伙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他就会联想到叶修还总是保持一个距离站在他附近的时候，回忆像疯狂滋长的藤蔓渐渐攀住他将他向后扯，天知道这些张牙舞爪的东西是啥时开始存在的──他怎么会容许这种渐渐失序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生命中而没尝试过遏止呢。
他闭眼，试图翻动眼球。就连这样都隐隐作疼。
「老韩，你就别看我了行不。」
叶修复出后第一次来到Q市是全明星周末，那天场上发生了什么，比起当事人双方粉丝或许可以描述得更加详尽清楚，两个十年宿敌在团队赛并肩作战了，意外的和谐，意外的充满信赖感，然而谅他们想像力之丰沛，也不会想到最后一天晚上韩文清居然是在兴欣下塌的住处度过的。
房间窗帘拉得紧闭，以至于醒来时霎那间令人分不清这是白天或黑夜。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叶修对他用这么郑重的语气。但叶修也没有就此离开床上，只是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很近似于他平常不玩荣耀也不想事情时的放空状态。要归类的话，大抵是空白加上麻木，不太希望别人这时说话打扰。这些细节都是韩文清和他住一起之后才知道的。
因此那基本上就是他头一次看见叶修那种样子。
他忍不住去握他的手，立刻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尽管没被挣脱。
「唉……老韩。」
叶修的语气很无奈，这又是一个在韩文清面前鲜少表现出来的情绪。
「别看了，你那眼神，我真的受不了。」
后来谁都没有再刻意提起那事，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叶修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此疏离，反而因为两人鲜少碰面，见到时还不时会对他开开暗示性的玩笑，不分场合，不管是否有旁人，说话时视线总是稳稳的迎上他，眼底波澜不惊。
韩文清烦死了他这样子，他定定回视那双眼睛，想着要怎么用板上钉钉的方式让这事再也没有转圜余地，让叶修再也不能如此悠游自得的游离于他的视线之外。
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即使这机会他一开始完全没有考虑。
他来到H市，来到了兴欣，至于购买房子、提出和叶修一起生活等等，对他而言都是顺水推舟，毫不犹豫接着去兑现的事情。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韩队，有你电话。」
陈果悄悄来到他座位边，她还是习惯这么尊称他，即使他早已不是那个身分。
「韩队。」电话里那个人第一句也是这么工整的称呼他。
是张新杰。
如果不是有急事，对方绝不会在这种时间拨到兴欣来。
果不其然是有关战队的事，霸图的技术部最近在为宋奇英的长河落日作细部调整，希望询问大漠孤烟的相关数据作参考。
其实霸图应该早有保存着大漠孤烟的相关资料，请张新杰来电一问不过是想知道韩文清在兴欣是否又将帐号卡作了更动。
这点韩文清自然是心知肚明，张新杰在态度上也不会刻意隐藏，但双方就是这么坦荡荡，没有人在意这样的事。
这就是霸图。这便是韩文清和霸图根深蒂固的关系。
张新杰如同电子钟般的说话声叮叮地规律地报告着，待两个人谈完，韩文清以为对方就要简单的告别而后挂断了，那头却突然一阵沉默，电子钟的声音断线一般戛然而止。
「韩队，关于叶修……」
张新杰的声音出现了十分少见的犹疑。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说出口，然而对于这次的情形他却有些忍不住。
「嗯？」
「……没什么。那么，打扰了。」
叶修已经出门第三天。
连张新杰的电话都像在提醒那家伙已经失去音讯那么久了。
「小韩，」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韩文清的母亲总是这么叫他，充满宠溺意味的，长大后才渐渐变成了名字。她用这称呼叫唤时，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年纪小一轮的韩父：「你的脾气太硬了。固执是一回事，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是一回事。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之后遇到必须让你低头、卑躬屈膝的事时，我是会很心疼的。」
小小年纪的韩文清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他这性子是很难改变了，也没有更改的意思，但在自己母亲面前，说什么理由都很苍白，都是错。
他很早就学会不用言语为自己辩解。
只是一再一再用行动去证明他相信的东西是可行的，也可以说一切都因他一往无前的勇敢争取而来。
不管是荣耀，霸图的改变，或者。
或者叶修。
「不拨回去没关系吗？」
随行的翻译早早被叶修打发休息去了，比起带着另一个人陪自己到处交际他还是更喜欢随心地在会场内到处晃晃，遇到有缘的人就稍微攀谈下，用他那听力还行但开口回应就显得有点破的英文。
所幸对他存着些兴趣的人还是挺多的。
像是眼前这个……似乎来自澳大利亚？的国家队队长，居然还会讲中文，一见到叶修就拦住他，用发音不标准但尚在能听懂范围的中文对他说，第一次世界赛时他就对一次难得在擂台上登场的君莫笑散人印象深刻，很想细问一下千机伞的构造，等等，都是对荣耀痴迷的人，一聊起技能、装备、各个职业诸如此类很快就没完没了。
待后来叶修跟他补充说明其实那次他根本没带帐号卡、实在是因出了意外，那张卡才因此千里迢迢搭着直航飞机抵达瑞士送到他手上这些内幕时，澳大利亚人完全惊奇不已，连连发出「有幸目睹啊！」的叹息。
谈笑一个段落后澳大利亚人暂时被其他人找去，叶修趁着空档将口袋里从方才开始就一直震动的东西拿出来，话说这手机还是公家资产，实在是协会那儿看不下去都到了这年代、一个不大不小的年轻人还是没有手机这事，出国在外为联络方便总要携带一支吧？就这么配给了他。
叶修其实一直记不起自己手机的号，不过无妨，他又没有打给自己的必要。
倒是某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号码，一直没被接起还不死心的接连打了好几通。
澳大利亚人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瞄了眼未接来电上满屏清一色的单一号码，诧异于对方下一个动作居然是关掉了显示，疑似还直接关了机，并收进口袋。
「如果是急事的话呢？那个号码似乎没设在联络人里吧？」
「不会。我知道那是谁。」叶修笑，语气轻松。「接了电话也就是跟他相对无言而已，咱继续聊呗。」
瑞士的夜晚很冷，可以一口气跟白天相差十度。就算是在旅馆内，研究了好一会终于成功把暖气打开了，叶修还是瑟缩缩地只能把棉被包了个全身，电脑不可抗力地移到床上来。这种笔电开网游不是太顺手，但还勉强能将就。
他想起冬天的时候，说是晚上气温过低导致手指灵活度明显变差，韩文清过了一个时间就不会继续操作游戏，总是提早回到卧室来。而叶修，当然地，还是窝在他自己的萤幕前。
忘记是被子还是外套之类的东西，一块布料的重量咻地，凭空降落在自己肩膀上，看似随意一披其实盖得相当严实，沉甸甸的温暖。
「我都替你冷。」韩文清说。
然后提前洗漱，钻进被窝里，平躺好留下另一边位置，没说晚安。
轻快的键盘敲击声持续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很热啊，老韩。」
叶修转过头来迎上他视线，披着的衣料滑掉一边肩膀，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你看得我很热。」
上网查过了后才知道瑞士气候如此寒冷，还在霸图时韩文清没听去过的张新杰和张佳乐抱怨这点，因此现在才晓得实际的温度。
交往前和交往后的叶修都一样令人捉摸不定，但韩文清仔细梳理的话，才缓缓醒悟过来──也许没交往的当时，他们反而还更亲近一些，至少不须多说什么也能从彼此饶富兴味的眼神看见深藏其中的斗志，就是私事方面没怎么聊过、精神上也依旧是靠近的，但当默契转化为别种感情参和进来后，那东西的存在感便肆无忌惮地愈发膨胀，他明明已把叶修抓住了拉到面前，却时常觉得自己还是没看清楚这个人的真正样貌。
当他每次被叶修主动握住手或倚靠着身体，发觉叶修站在他身后注视他练习的目光、或叶修察觉来自于他的视线时，他都能感受到叶修真心实意的感情；但每当叶修笑得一脸浅淡敷衍明显没说真话、或上一秒明明气氛还行却忽然沉默不语时，他都觉得他俩之间仍然有条看不见、深得无法跨越的鸿沟，那时的叶修总离他非常、非常遥远。
问题一直存在，但偏偏他无计可施。韩文清只会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只能把人抓来了跟他面对面，让他看见自己付诸种种行动下的感情，他只能剖白自己的内心，嘴上却说不过叶修，也知道这事就算他试图摊开来说也没得谈。
现在倒好，连人都消失在他面前了，一点消息一点声音都没传回来。
他再度拨了一次那个加了国外区域码的号。
没有人接听。
「……你就别一个人孤单的冷死。」
叶修。
………叶修。
“喂喂喂喂喂！终于上线来受死啦！”睽违几天再度登录QQ，一上线就看到如此标志性的讯息刷屏：“叶修你不够意思，一个人跑到国外逍遥也完全不吱一声的！”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黄少天会在这个群里？说好的秘密温馨小花园呢？”
“呃……”张佳乐很尴尬，“我不过先加了张新杰进来……”
“我是被逼迫的。”张新杰表态。
“头疼。哥可没有兴趣让自己这种事被所有人知道呐……”
黄少天知道等同于全世界都知道，这几乎已是不可违逆的常识。
张佳乐和林敬言看着他的话倒愣了一下，叶修这回应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太在乎，就算被老韩知道也无所谓吗？难道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什么意思嘛你！是张新杰先来问我协会内部的联系方法的，不信你问他！我可没有在选手群里嚷！”
“我本来想问的是喻文州。”
“原来是你啊小张。我还想老韩居然这么精明，知道透过什么管道弄来电话号码。”
“……”
“你真是太宠他了。”叶修点评。
张新杰也不想在这点上跟他计较。“那你呢？”
“呵。”
这个「呵」又是看得两个霸图前辈心惊肉跳，看似笑而不语但简直是千回百转各种情绪都包含在里头了啊，正想对叶修说你别被一时的想不开或想得太开冲昏了脑，好好正视厘清自己的感情才是正道……叶修很快又回覆了，语气是他们最熟悉的轻松随意的那种。
“不说了，这边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跟来自世界的各个人物会面呢。黄少天你也不要太八卦，反正挖不到什么的。”
“你就炫耀吧你！看你回国面对你家那相好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呵呵，总之祝哥一路顺风啊。”
“叶修，”林敬言出声，“想想。再好好想想。”
没有回应。QQ的头像已经熄了。
叶修把自己包成粽子一样躺着。一个人的时候果然容易乱想些有的没的，才为了避免一直从天气冷啊被子不暖啊这种奇怪的细节联想起韩文清而打开了QQ浏览动态，没想到原先预计会沉寂下去的「分手谘商群」再度有新讯息汹涌而出，每一件事每一个消息依然跟韩文清有关。
这是全世界都在反对他跟韩文清分手吗。
叶修真是哭笑不得。并毫不意外所有人都对他的动机非常持疑。
那你呢。
张新杰那带点质问般的语气一瞬间掠过他脑海。
然后很快沉入黑暗的意识之中。
04
奇斯其实是在一个糟透了的状态下出国的。
他接到世界电竞协会的邀请时本来满怀期待，对于如今荣耀可以与世界接轨到这种程度，感到兴奋不已。想不到就在出发的前两天，他分居中的太太突然对他提出了离婚诉讼，由于他的名人身分这事还上了新闻，闹得满城风雨，不仅一下子成为国内电竞圈的大八卦，就连协会方面也在出发前一晚打电话来询问，要不还是换一个人代表我们澳大利亚过去吧？「换个屁！」他恶狠狠挂了对方电话，随后把关了机的手机也用力塞进快爆满的行李箱内。
人生已过二十五个年头，除了荣耀以外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他年轻，获得奖杯无数，是澳大利亚荣耀联盟中年薪最高的选手，跟大多数宅男同事们不同，二十初头就在别人又羡又妒的目光中结婚，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状态正达颠峰的职业前程。
而他拿到的成绩也确实证明了他始终如一的，对荣耀的痴心痴醉。
只是除此之外，曾经带给他无限幸福和满足的一切却像是直线下坠一般，渐渐变得荒芜，曾经满是笑语的屋内人去楼空，他一个户口明细上还有妻子和孩子的男人，在出远门前的晚上，竟没有人能替他招呼行李、替他送行。
于是到了最后，终于还是只剩一个人。
「抱歉啊，能跟我说下刚刚宣布了些啥吗？不小心睡过头了。」
一把还夹杂著睡意的迷蒙嗓音突然在他耳边说道，伴随标志性的淡淡烟味。奇斯好心给他指了一下大厅门上禁止吸菸的标示，叶修「啊」了一声，就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便携式烟缸掐熄了。
他的头发有点乱，衬衫也是皱的，很明显是个平常不注意这些细节、生活习惯非常随意的人。
这倒是跟叶修给他第一印象──随兴写意──相当一致。
他咧嘴笑道：「把衬衫当睡衣穿？」
「是啊，怕早上来不及。」
奇斯性情直接，没打算跟他秘而不宣的意思：「是忘记带睡衣了吧？」他太懂了。
叶修呵呵。
他们这些人一心玩荣耀到这岁数，除非家里特别有钱、主动把人送出去的，大部分都没出过几次国，就连出门度个假都很少（他会说中文仅因为那是母亲的母语罢了）。如果要出远门，光想如何整理行李就够头疼了，挪开个三四十分钟不碰游戏，去一一细想哪些该带哪些不带这种琐碎的流程简直要了他们命。
「有老婆的时候真好啊……」
他不禁感叹。叶修偏过头来，见他并非沮丧而是一脸往事如烟的表情，以带点儿兴味的眼神看着他。
「现在跑了？」
「正在离婚诉讼。」他苦笑。
「依你这态度，好像也不是外遇之类的原因？」
「够直接……」奇斯说，但叶修这人很神奇，好像与生俱来就自带这种随意聊随意问候的氛围，一点也没造成说话人的困窘或压力：「之前还一起去做过婚姻协商，不过也没改善就分居了，到最后说来说去，她都能归纳到同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个性不合”。」
叶修没说话，视线稍微转移至台上，表情看起来很像是忍不住想立刻掏根菸出来抽。
「也不想想都过五年了，才说什么不合。」
说出口后奇斯才被自己有点冰冷的语气吓一跳。
茶会的最后一天晚上设有酒水席，摆放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酒，算是给这些各国嘉宾一次最有诚意及敬意的招待。
举杯同庆，为荣耀的未来相祝。
奇斯想起自己的年龄，再过没几年，在职业联盟中也将迎来迟暮，在这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中，不禁感到些许悲喜交加。
在场各个领队级、队长级的人物，也差不多都跟奇斯年纪相仿，各自都已经无法再奋战几年的一群人，却仍然打从心底为荣耀的发展感到欢喜，充满期待，齐聚在这里。
他想自己就算离开了舞台还是会打荣耀打到死的，尤其在坚持至此却除了荣耀以外一无所有的情形下。
他问叶修几岁了。
叶修说，比你大一些。
于是他忽然就又忍不住了。
话匣子再度开启，就这样再也无法停下来。
一说出来他才发现，这么多年，对于那些和荣耀有关的、无关的事情，原来他藏了那么多话想说，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
那些碍于面子，不想引来误解，不想被过度关心，所以深深挖了个洞埋起来，而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原来有那么那么多。
「老韩啊老韩，你想就这样留在兴欣多久呢？」
两个人都记不清确切是什么时候了，叶修曾经在韩文清重复着相同操作的练习时坐在一旁问他，用打发时间般的语气。
「怎么，想赶我走？」韩文清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哪敢。」
叶修笑了一下。
突然的，他伸手抓住韩文清正要去碰鼠标的手，牢牢的，五指深入指缝之中，用上了十成的力气，逼得他动一下都不行。
「……叶修！」
「你得习惯啊老韩，这只手有一天会像这样，一动也不能动。」
嘴上这么说着，叶修的手却在韩文清产生了一瞬间犹疑的那刻突然开始放软，只见五指弯曲，愈陷愈深，缓缓挠着韩文清手心的痒，调情又挑逗。
韩文清冷哼一声，带了不屑回应的成分，像在说这还需要你说。
那是韩文清的骄傲。
流淌在血液里，理所当然的骄傲。
「……玩荣耀的人大概真的不能结婚，否则一定会破碎。」奇斯说话开始有些不连贯，一边手里还晃着那种喝啤酒用的大杯子，大概真的是醉了，「我太太从第一年开始就跟我吵，说我结了婚时间就全花在玩荣耀上，不关心孩子，不关心她，但我能够玩荣耀的时间就这些年，不全部投入我还玩什么？」
「这些结婚之前也都谈过了，虽然常有争吵却也还是撑过了这么多年，就只要再一、两年……再多等久一点点就好，为什么现在还要说什么『不合』？」
「因为你们对彼此的期待不一样。」
叶修淡淡地说，手里拿着那杯清澈又略显黯淡无光的白开水。他知道在场的职业选手其实也很少喝酒，今天难得的助兴一下而已，但他还是倾向于不喝。他酒力太差，而他丝毫没有在这让别人替他收拾善后的意图。
「你要的是有人支持你、爱你，失意的时候有人安慰你；她要的是一个家庭，一个你和她付出对等、完整完满的家庭。她选择在这时候离开是对你仁至义尽，因为你希望在荣耀上尽情发光发热的期间，她已经给了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太太很了不起。她容忍坚持到了这种地步。」
叶修自嘲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爱的方式、付出的份量完全不一样，这也是一种不合吧？」
一切都不能再变得更糟了。
叶修一点点喝着不含酒精的饮料，脑袋嗡嗡作响。
他站在这里只觉得精神恍惚。
头几天的时候都还很好，离开那个狭小令人窒息的空间──离开那个他亟欲保持一些距离的家伙，来到国外，和各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家伙交换讯息，谈他最有热情的东西──就像离开了笼子重回阳光洒满的平原一样，心境轻松，如鱼得水，彷佛回到了刚退役的那刻，没有太多重担，安安静静，淡泊坦然，他可以多思考一些东西，关于荣耀，关于以后，关于他自己。
但那家伙的眼睛，凭空就能跳出来。
叶修对那双眼睛没辄，愈认识韩文清这人就愈觉得如此。
在那双眼的瞪视下，他可以尽情地闹，尽情地作，但到了最后，却会逐渐觉得没劲，然后慢慢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来。
就好像他不能无视那家伙眼里的感情。
就好像愈靠近，了解得愈多，他就愈逐渐能对韩文清的许多事情感同身受，韩文清的心情，他面对的处境，他对自己的感情……
就算闭嘴不说，这一切也已经快变成他身体的一部份，如果说以前只是理解并能体会，现在大概就跟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硬要拿走、让他再也不替韩文清的事多想想的话，会直接地，赤裸裸地觉得疼。
这些韩文清都不知道。
他也一辈子都不打算让他知道。
这是他的爱情，或者说他对韩文清的感情，叶修对一个人真心真意的方式。
融于血液，难以更改。
奇斯愣愣地咀嚼着这段突如其来的意外的话语，半晌才问：
「你结过婚吗？」
「不，」叶修笑，大概是在他发呆时悠悠抽起了烟──这次没有人再阻止他：「在这之前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荣耀上了，就算有对象我也不觉得自己能担上那种责任。」
这真是看得特别破的一句话。奇斯想。到头来，因为太明白自己最爱的是什么，太了解自己要的是什么，反而能靠着这份坚持和信念一路走到现在而不感到孤独──这也许是他们所有人应该要认清的宿命，但很多人，包括他，都还是没有完全看透。抱着多少仍有些不死心的情绪，他又问：「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跟你兴趣相投，相处起来特别自在，能陪你一起玩荣耀，或者就算不玩也能和你聊这样的话题，你会完全不动心吗？如果有机会在一起？」
「我很早就遇过这样的人啊！」
叶修吐了口气，静静凝视着烟卷末端那一点点零星的火种，缓缓燃烧着红。
「只是他也很早就死了。后来玩职业十年间发生的事，他一点也没有参与到。留下来的是他妹妹。而真的在这十年之间，从头到尾、一直都在、简直可以说纠缠不休的……也就那么一个家伙。」叶修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虽然他是对手。死敌。」
奇斯纳闷，不懂为何说起这样的对象眼神居然是充满笑意的。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跟这家伙不可能会变成朋友。太不同了。不管是作派，价值观，个性……他死脑筋，不会说话，不懂幽默，规矩很多，难搞透顶，我都替跟他一个队的人觉得辛苦啊，要是我，绝对受不了。」
「幸好我只需要负责打败他。」
奇斯愣愣地听着，也开始听出一些端倪了。叶修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虽然充斥着对那人的恶口，却是充满怀念。显见这十年那个人的存在其实让他非常开心。
「那家伙啊……」
叶修拖着长长的尾音，那绝少透露出情绪波动的眼睛现下却是百感交集。
「就是一个这样不懂得死心的人。」
他说着，抬起头缓缓环视场内。最终，话语随同目光落在挂了一幅巨大的、华丽的、刻着「GLORY！」字样徽章的舞台布幕上。
叶修就这样安静下来，看着那个字样，很久，很久。
而后他忽然说。
「你啊，还是去把老婆追回来吧。要知道，能忍你这么久的人，一定也还能继续忍你很久，只要你有点表示，表达你很在乎，不管看起来多厚脸皮多自私都行，知道吗？」
「咦？呃，不，我们都已经闹上法院了……」
叶修摆摆手。「方法是你该自己想的啊！」
有支手机突然大声振动起来，把位置相近的奇斯吓了一大跳。
只见叶修也是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就像刚刚表现出来的气定神闲都是假的一样，他掏了两下才掏出手机，好不容易翻开、按下接通键后，他开始往会场外走，最初脚步速度还算正常，最后却开始逐渐变快──
那通电话内容其实非常简单。
约莫是一接通后，双方在沉默又像十吨炸药蓄势待发的氛围中空白数秒，最后还是远在故乡──远在「家」的那端先传来了爆炸声。
「回来！」韩文清厉吼。
好。
很快。马上。
别急啊老韩，你又这么吓人。
叶修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韩。」
最后他轻轻地，用像是说悄悄话刻意放低的沙哑声音。
对方一下子就沉默了，然后是重重的呼吸。
「老韩。」
叶修第一次居然认不出那是自己在说话。
眼前逐渐模糊，幸好外头谁也不可能看见。
一切都不能再变得更糟了。
在这个，你完全不在身边的地方。
尾声
叶秋坐在家里的客厅中，看着从二楼沿着楼梯慢慢晃下来的人，这才进门没多久，身上一件不知几天没洗的旧外套都没脱下来过，又要走了。
「老爸要我把这给你。」叶秋把座位上一袋显然是新年礼盒一类的东西交给叶修，脸有点臭。
哦，叶修接过袋子，看看里头又看看叶秋，「你这表情，跟老头愈来愈像了。」
叶秋习惯性狠狠切了一声，说道：「就看我和你谁会先变得更像个糟老头。」
「还用说？」
叶修噗嗤一笑，朝他挥挥手，示意送行。
走在前方的叶修，好像随时都准备要离开这里一般，愈走愈远。
虽然叶秋知道他的哥哥并不是因为讨厌家里才离开的。
而是为了他不能抑止的游戏梦。
但这也确实养成了叶修身上一种逐渐跟一直住在家里的他愈来愈不同的──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除了浸淫自己热爱的事物以外、对于其他一切都能视为次要的价值观，叶修有他自成一格的世界，那是叶秋也曾经在心里蠢蠢欲动、却因为没有具体目标而未能实现的想法。
踏入宅邸偌大的庭院中，叶秋看着双胞胎哥哥对这一切丝毫没有留恋的背影，突然想到叶修曾经稍微坦承过的当初离家出走的愧疚，又变得稍稍释然了些。
并不是丝毫没有留恋。
而是叶修，或者说他们，包括家里那位父亲──都是把感情藏得非常深的那种人。
但只需要稍微直接或坦率一些，很快就能从他们身上看见堤防的缺口。
「爸虽然没说，但你每次回家他都很开心。」叶秋说。言下之意是你回来的频率是不是该高一些？
「我替他挣足了面子他也同样开心。」
叶修耸耸肩。
「靠，你就不能有脸皮点儿？」前面叶秋想归想，一旦面对哥哥这理所当然的嘴脸还是难以把持怒气，「现在玩游戏玩得理直气壮，面对老爸就一点也不愧疚了？」还有我！
「本来就没有愧疚啊！」叶修无视弟弟的咬牙切齿，「玩游戏或碰荣耀都没有，愧疚的只有离家出走。」
「还有拿走我的身分证！」
「所以说还你了嘛。」
「……」
叶秋心好累，早知道就不要跟他说话。
「总之拜托你了啊。」
叶修看看宅邸，看看外边的景色，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轻描淡写。
「……嗯。」叶秋明白他的意思。
叶修抽着菸，继续说：
「离家出走是其中一件；我这辈子大概，注定还会再彻底惹火老爸一次。」
「什么？你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叶修表情严肃：「就是无法替他传宗接代了。」
对于叶修匆匆回国，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的众亲友都十分关心，黄少天更是以为接着就有什么八点档好戏能看，没想到H市那边风平浪静，半点消息没传出，只有听说叶修和韩文清好几天都没外出，放着工作不管，也没有出现在兴欣，至于究竟在干些什么也没人能够肯定（或者说不敢想像），总之打家里电话是没人接的，后来甚至是直接被回以拿开了话筒的嘟嘟忙音。
等到叶修好不容易上了QQ，黄少天第一件事就是在那八卦群里刷文字泡大声谴责他──不带这样的你要闹分手的时候让这么多人帮你出主意，现在自己和好了甜蜜蜜秀恩爱，让我们这些费心替你想点子的人怎么办啊还有没有点群众同理心？
“不然现在我就让老韩来看，保证立刻腥风血雨。”
黄少天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张佳乐和林敬言吓死了。“你这才是真正的没事自作死……”
“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
虽然听来很有道理，但最后他们还是替他决定死期能拖过一天就算一天。
于是韩文清知道有这么一个群存在和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下场也说不上多么惨烈，不过就是叶修又被关在家好几天，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
林敬言后来问他：“就这样你还敢在那个时候告诉他？”
“早死早超生，何况那个时候本来就是下不了床的状态，再继续多搞个几轮也没差。”
“……”
林敬言从此决定要跟这人的恋爱事成为敬谢不敏的绝缘体。
「老韩，我们是不是该考虑换个房子？现在这间实在太大了，无法打扫啊。」
韩文清把手上的抹布甩到他面前的地板上，示意少废话，快擦。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冬天，第二个新年，却什么都像是第一次做。比如说第一次一起上街去采买年货，第一次写新年贺联贴在门口，第一次在对方回老家拜年之前送他到车站，第一次一起为屋子作大扫除。
叶修曾经以为这些事他们一辈子都不会一起做。
但很显然生活从来都是一再出乎你的意料。
他跪下去四处抹了几下，然后转头乐呵呵看着站在一边，擦着窗的同时还监督着他的韩文清。
「老韩，我的劳动力贡献事后有奖励没有？」
「奖励？」韩文清冷笑，「你想要什么？别说什么一个吻。」
「不不不我绝对没那么无趣！」叶修义正严词，「我替你准备了最新鲜刺激的活动──老韩，你就在人很多的那种场合跟我告白吧。」
「……人很多的场合？」
叶修完全是说笑，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他话里的真正意思了，没忍住就喷笑出来，然后韩文清脸色愈来愈黑──早知道叶修笑得眼睛弯弯时他说什么都不要积极回应就是了，被这种话唬得一楞一楞，一个大男人的自尊和面子还往哪里摆。
偏偏这货还学会了怎样撒娇，只要闭嘴，凑近他，保持笑盈盈的样子──轻易的就让他难以忽视那目光，无法继续窝火。
「老──韩──」
「闭嘴。」
后来叶修写了一块板子，让他拿着去街头站一下，人体招牌那样，叶修站远一点替他拍个照，说是这样就很好很满足了。
板子上也没写什么。简简单单，除了「叶修」两个大字以外，只是在旁边多画了一颗爱心。
叶修至今都没想透韩文清是怎么答应去做了这事的。
然后他仔细回想，才想起早在当初，他看似一时兴起提出要去游乐园玩的时候，韩文清就答应跟他去了，没有多问半句，没有质疑叶修的动机，理所当然似的。
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在霸图主场的全明星周末，把他们那组的团队赛名单安排成了相当乱来的全攻击型阵容，韩文清对他的胡作非为也没表示什么意见，任由他去。
即使他们看似那么不同，并固执己见。
韩文清却一直是这样奉陪着他原以为他不会愿意去做的事情。
那个「分手谘商群」后来就自动沉寂下去了，张新杰对已经不需要花时间分神的事情向来切割得彻底，知道叶修回到H市并相安无事后，就自主退出了群。而在被韩文清发现之前，这个群倒还是一直都存在着，偶尔黄少天找不到叶修上竞技场时也会来这边闹一下，林敬言和张佳乐更是经常直接在群里聊起来，俨然变成了一个拥有特殊共通回忆的叙旧小群组。
但，大概还是有没想通的部分，或者说所谓的后遗症，有一天大家聊着聊着，张佳乐突然就私了叶修，直说他到了现在还是纳闷，为什么叶修当初想跟韩文清分开时第一个找的人会是他。
叶修说对主动提分手这事有经验的，也只有你了。
张佳乐一愣，然后是满屏的情绪激烈文字。
“靠靠靠靠谁说我提分手了不是我是他说要离开的哎不对首先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叶修你给我记着点！”
“还不都一样。”叶修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反驳，抑或哪边皆有，“手伤这种无可挽回的因素，他不提你也会提的。而且都是一样的伤心。”
张佳乐沉默了好一会儿，即使事过境迁，他早已学会一个人努力下去的方法，彼时所发生的事，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痛感一样鲜明。
好一会他才带点感慨的说，叶修你如果真的想分手的话，根本不需要问谁，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真正伤害到老韩；让他生气，让他绝望，让他从此对你死心。可是你偏偏没有那样，为什么？
因为韩文清不是个容易死心的。
叶修想这样回答，随后发现自己还真是满口谎言。从头到尾。
他当然知道，他是如此了解韩文清。
了解他的骄傲，了解他对自己有多么执着，了解要怎么样才能伤害那份自尊，比如在他到来时拒绝他在兴欣留下，或者在同居一段时间后轻描淡写的直接告诉他我们不太合适。
但正因为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意志坚定刀枪不入，他才愈发难以忍受让它蒙上任何阴影，也无法将它当作玩笑看待。
他希望韩文清永远不变。
也不希望那份顽强和固执有一天会失去色彩。
如果有那样的一天，连他都会感到同等的心痛和难受。
他认了。
打扫干净的屋里空空荡荡，像是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们以两台电脑为各自的领地，以房间和书房为明确的分野，相处上谨慎地不去过度干涉对方，深怕越过了界这层关系很快就要破碎。
韩文清上周时将兴欣那里的职位辞了，算是一个阶段的终结。却没有打算就此离开H市。叶修问他有什么样的想法，韩文清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说姑且先这样生活一阵子吧。
叶修说，还玩荣耀吗老韩。
废话。韩文清回答，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他们互相依靠着坐在阶梯口，冬天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温暖非常，熟悉非常，叶修恍然间想起过去他也曾经在这个位置，感受到几乎一模一样的光，但这次更为具体，更为温暖，热度将他们两个确确实实的包围。
他想他将很难忘记这一刻。
过去曾被他端在手里，一枚经历岁月磨难的戒指闪烁的光芒。
在人声鼎沸的会场之中所看见的那幅斗大的、名为「荣耀」的标志折射出来的光。
以及此刻铺天盖地的冬阳。
无论哪一刻，哪一个须臾，都是一段长长的、长长的故事。
诉说不尽，乍暖于心。
很久以后韩文清问他，那天在瑞士为何突然就接了电话，回心转意。
叶修笑笑，说了一句，答案还长。
当我置身在那个场内，看见那幅闪闪发光的「荣耀」，所有浮现于脑海中的一切，竟只想到和你分享。
无关乎彼此爱的方式、你和我投入这份感情的份量有多么不一样。
无关乎是否对等，无关乎是否能回报。
我仅只是想和你分享。
人生还长，如果你也准备好。
我将来到你眼前，掬取时间长河里流淌的一切欢喜和悲伤。
Fin.
接下来就是一直线老夫老妻甜蜜蜜MODE\^q^/ (词穷状态
可能会有番外，写写之后的生活或第一次时的肉什么的...!
这是第二篇韩叶，但总觉得有种比第一篇的短篇更接近初心的感觉。(也有可能因為是话唠说太多
愿幸福T_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