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点在黄濑和青峰高中毕业以后

*两人到深山里旅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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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不间断地响着。即使待在屋内，也能感觉到自己与那用尽力气呐喊后兀自于壳中渐渐凋零的生命如此接近。

即使如此，也努力留下活过的证明。

「小青峰，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从窗外移开视线的黄濑移动双腿，从自己的床爬到另一张床上，和房内的另一人并肩坐着。

进房后谁都没有开灯，山里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光线在两人的背上移动，最终渐渐黯淡下来。

「嗯。」

坐在床沿的青峰应了声，他的鞋子没脱，两脚还放在地上，手肘撑在大腿上。他也感到旅途劳顿，但从进房后他一直维持着这姿势未变，彷佛不能从烦扰难解的思绪中脱困出来。黄濑轻轻抱住了他的右手臂。

和青峰一起旅行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在黄濑记忆中，和青峰待在一起每一个印象深刻的瞬间，几乎都没有离开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小小世界。

学校天台上偷偷交换的吻。

一对一后两人之间相互交叠的手掌。

第一次在青峰房内一起玩自拍时，紧紧碰在一起的肩膀。

比起记住青峰那些时刻的表情，他更清楚地记得对方身体的温度，记得青峰缓慢的心跳，每动一下，埋在胸口的快乐就愈发膨胀。

那些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会跟身旁的人一起去什么特别遥远的地方、做些特别疯狂的事情，只要他们手臂互相依靠着，视线看着同一个方向，这就是他所期待的生活，他渴望拥有的日子。

就是他的全世界。

一起在森林区的周围散散步之后，他们回到民宿的食堂享用晚餐。原本以为这时间房客们都早早地回房休息了，但餐厅角落还聚集着一桌似乎是来家庭旅游的客人。孩子们都玩累了正安份着，大人组则愉快地喝酒谈心。

昏黄的灯光，刚刚热好的饭菜，跟自己分享这桌佳肴的对座的人。

「小青峰，靠近我的这锅肉很好吃呢，要吗？」

还不待青峰说好，黄濑便自然无比地将对面的碗拿了过来，将一片片烧肉仔细地铺在白饭上。青峰一直沉默着，此时看着黄濑的举动更发起了愣来。

「怎么了？小青峰？」

黄濑递过来饭碗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啊……不，没什么。」他稳稳地用双手接住了。

「小青峰想起了以前同居的时候吗？」

黄濑还是一样嘴角微微上扬着，明快的语调，以平稳的速度夹着面前的料理、放入口中，不时也替青峰的碗添增些菜。

「……啊啊。」

「小青峰只要是距离自己远的饭菜就懒得去夹这点从以前就没变哪，好像不管是什么，有得吃就行了。吃饭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呢。」

「那时候，哪来的钱挑剔吃什么啊。」

「是啊。我辞掉了工作，小青峰也拒绝了大学球队的邀约，不顾一切只想所有时间都待在一起。每天都吵吵闹闹，两个人还一起学作饭。虽然很穷，却很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是啊。」

也回想起一些画面的青峰，嘴角终于染上一丝微笑。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影响食欲的行为，因他最终又渐渐僵硬了表情，手里的碗匡啷一声落在桌上。

「黄濑……」

「嗯？」

平静，打从心底感到快乐。青峰一眼就能看出黄濑眼神里的讯息，但在今天、在这样的情境下，他无法像以前那样，因心里产生了不满而冲动地破坏它。

如果要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他承认，吃饭时心爱的人坐在眼前、回忆起过去时光的那一刻他的确也感受到了幸福。

啊，水快没了呢。

我记得刚刚岔路口那边有可以补充的地方，我折回去一下。

小青峰，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着吧。

不论由谁听来，这都是一段恩爱至极的情侣的对话。

少女游离于家族间的闲谈之外，注意力落在了同样待在凉亭中的金发男人身上。

昨天晚餐过后，似乎也看见这一对情侣在食堂即将关闭时晃悠悠地进来用餐，两人都很高大醒目，也许是故意挑选了人少的时间，但看他们互动似乎又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昨晚和今天的金发青年，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轻松、平和、浸浴在阳光之下，好像什么都令他感到快乐，但又什么都没令他真正动心。

习于观察他人而非开口交流的少女静静盯着男人，不意中却恰巧对上了视线。

「家族旅行吗？」

男人亲切地问候她。她稍稍吓了一跳，但家人们正聊得火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这儿。

「……是的。」她谨慎地回答，挪动了一下坐着的位置。「刚刚的那人……是你的恋人吗？」

「嗯？──啊啊，小青峰吗？被妳注意到啦？」

「因为你们一直挽着手……」

「是呢，真不好意思，让妳看见了。」

即使道着歉，男人还是笑得爽朗，并没有真正感到抱歉的样子。

「他是我的恋人哟。非常重要的恋人。」

「经常来旅行吗？跟他一起。」

「正好相反呢，严格来说这是第一次。」

「诶？但你们看起来在一起非常久了……」

「是很久了呀。」

黄濑轻轻拨开额前的发丝，与上扬的嘴角作为映衬般，露出的视线静静陷在回忆里。

「正因为一直在一起，反而有很多无法做的事情。所以对于这次的旅行，我很期待也很珍惜唷。」

「就算这是一次以分手为前提的远行……呐。」

黄濑说想要回去工作时，青峰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一起，一直以来从没什么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就像他知道自己终究会返回球场上，但在更好的时机到来前，他只想好好地和黄濑待在一起而已。

他不觉得自己因此牺牲了什么东西，因为「一直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财富和名誉相形之下都微不足道得可笑。只要能持续打篮球就好了，对于什么时候踏上迈向顶峰的征途，他并不感到迫切和汲汲营营。

青峰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俩饭后窝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传来综艺节目主持人吵吵嚷嚷的吐嘈声。他像往常一样把脚伸直放在黄濑的膝上，黄濑一边折着洗好的衣服一边替他揉着脚板。

小青峰，今天被以前的经纪人找到了。

哦，谈了什么？又说服你回去工作吗？

嗯，说实话有点想答应呢，这次。

那就试试看吧？没什么不好的。

并非毫无思考就脱口而出的敷衍回答。青峰的确一直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知道小青峰一定会支持呢。

脚底传来温柔的触感，黄濑早就熟悉自己感到最舒适的力道。他的触碰，他的声音，他的气息，这些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成为青峰生活中不可分割的、融于呼吸中的一部份，在如此漫长的一起共渡的时光里，他从不曾质疑它们的存在，从未恐惧过它们的消失。

没有讨论过也未曾设想过的未来，青峰不曾怀疑他们仍会相伴度过的画面。

「我会答应喔。」

没有什么能影响或改变那个画面。

「所以下个月开始，大概就会搬离这里了呢。」

黄濑还记得自己离开后最开始那一段时间里，简讯和语音信箱都是塞爆的。

青峰平时很少说情话，是比起言语总更直觉地用行动表达情感的男人。但对于他认准了不愿放手的事物，却会展现用上任何手段也要追回来的固执作风。

不过是回去工作而已，我可没打算和你分手。

不要拿这种理由搪塞我。

别闹了，黄濑，快回来。

求你快回来吧……

黄濑想他俩或许都比自己以为的要更爱彼此，也比自己以为的更了解彼此。因为消声匿迹不满一个月后，他就被青峰找到了。

「小青峰，你看起来瘦了啊，也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黄濑，」青峰坐在他新家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好好烫平的睡皱的衬衫扣得七零八落，一只手遮住脸看起来非常疲倦。「我爱你，我爱你，这样还不够吗？还不能成为一起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黄濑把一块块方糖放进刚冲好的咖啡中，反射动作般，他知道青峰讨厌那种苦味。「小青峰，记得我告诉你想回去工作时，你的反应是什么吗？」

「小青峰想都没想的，就支持了我对吧？」

「那一刻我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被小青峰深爱着喔。」

「如果今天对调过来，小青峰告诉我想回去打篮球的话，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吧。」

「呐，小青峰，一直以来我们为了实现待在一起的愿望，抛弃了好多好多我们认为无所谓的东西呢。」

可是我很幸福喔。黄濑补充，为青峰冲泡的咖啡正在茶几上冒着热气，他像往常一样，安抚对方随时都可能暴动的情绪时轻轻挽着他的手臂。

「这次由我先提出来想继续工作，所以小青峰就理所当然的打算放弃篮球了吗？」

「小青峰明明也收到了美国名校篮球队的邀请，不是吗？」

“最后有一件事希望小青峰能陪着任性的我完成。”

这次的旅行路线是黄濑规划的，因为询问青峰的话，大概会换来「不管跟你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回答。

夜晚，黄濑看着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人，睡梦中紧皱的眉头，彷佛仍旧在和什么名为现实的怪物斗争着，挣扎着不愿醒来。

他突然想起了国中时代，他跟青峰假日相约到一座离学校较远的体育馆去打球，在那里遇见了许多来自别地的好手。回程的电车上，两人不小心都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坐过了站，他紧张地摇了摇青峰的手臂。

「小青峰、小青峰，你快看看这里是哪，我们好像要被载到深山里了啦！」

他摇着对方的手臂，但青峰只是五指相扣握住了他的手掌，微微往他肩膀靠了靠，蹙着眉一副谁也别想强迫他睁开眼睛的样子。

「无所谓啦，绕了一圈，最后还是会回去的。」

「你睡着了当然无所谓，我可是很害怕啊！」

「跟我在一起也会害怕？」

「……」

如果一直专注于对方的体温，只看着对方，彷佛世界只剩下他俩的存在的话，的确不管去哪都不会在意或害怕了。

然而，换句话说，不管去哪里也都一样；他们在一起最终所能到达的，就是只能看见彼此的、小小的世界。

呐，小青峰。

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很多只要我们待在一起，便无法到达的地方、无法看见的景色。

即使如此，我仍私心祈求着有那机会，能和你一起分享这片风景。就算于你而言这仅为一次象征着分离和凭吊的旅行，就算此刻我们的脑袋皆过于清醒、思绪不再单纯而快乐。

黑暗中黄濑悄悄把另一床的棉被往上拽了拽，将掌心放在对方的脸上静静停留几秒，彷佛还有好多、好多想透过这个接触传达。但他最终只是松开了手，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晚安，小青峰，晚安。」

他用唇语说。

蝉声依旧不间断地响着，彷佛还努力留下爱过和活过的证明。

Fin.

最近总是思考着爱到了尽头会是什么样的型态，绝对不是不爱了，反而可能因为太爱对方，让一直在一起的两人无意识中牺牲自己，也不愿要求对方放弃应得的事物，只因希望对方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

青黄对我来说是始终存在这种转折点的一对：一开始两人都能毫不在意世人的眼光、随心所欲在一起，可以置各种现实问题于不顾，只要有对方在身边就能安心；可是一段时日后，就会因为太爱彼此，又回过头考虑起之前被他们抛弃的、所谓现实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对对方的感情胜过了对自己的吧，不会只想着自己所渴望的生活的样子。

如果这篇文能稍稍传递出这种明明非常非常幸福、但又不可避免的寂寥的感情，哪怕千分之一就好了。

我还是相信着分开之后，各自去闯荡后的两人，终究会回到彼此身边，像以前那样，一直待在一起、从不曾分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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