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叶】流石沉叶

*算是〈不合〉的续篇,不过应该也可以看作一个独立的故事~

*写了一直很想写的主题,尝试不是以韩文清的观点去描述韩文清。把所有爱都给他啦。

*系列章节:本篇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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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慢慢从温度犹存的被窝里醒来,熨烫过的布面贴着他的鼻头和嘴唇,他动了动嘴巴,竟是舍不得将口鼻露出来。非常好的天气,隔着厚被都能感觉到那暖烘烘的阳光,像要将整座房间烘出属于它的味道。叶修一只手臂朝旁伸去,无人,唯有没完全褪干净的热度隐约勾勒出一副身体的形状。他仍旧躺着,只有手臂慢慢的移动,最后在热度最为集中的地方──约莫是睡觉时被对方宽大背部捂住的范围──停下来,静静安放在那。

门外传来走动的声音,开门、又关门的声音,被他悬挂上去的那串门铃微微晃动的叮铃叮铃,叶修眨了眨眼,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又慢慢走了回来,这对对方来说并不是一个寻常的节奏,因而叶修猜想那人现在多半并没有专心在走路上,也许是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什么思考的表情。

他从床铺和棉被边缘的缝隙滑出来,坐在床边点起一根菸,然后在床的四周绕了好一会,为了找出昨晚不知道被他脱在哪里的裤子。拎出来之后,一只手拉上那件裤子,双脚则都赤着、一边缓缓往房间门口移动,另一只手握住了门把。

门外韩文清正站在餐桌边翻阅刚刚拿回来的报纸──或者说,他只是在看夹在其中的一个版面的讯息。叶修在他抬起头时「哟」地打了一声招呼后,就慢慢绕近,拉了一把餐桌边的椅子坐下,眼睛注视着韩文清看报的动作,一脸却还在清醒过程中的状态。

「难得早起啊。」韩文清看了他一眼。

「期待跟你共进早餐?」叶修用抽烟的动作捂掉了一个哈欠。

「我已经吃完了。」

「那我的呢。」

「自己弄。我准备出门了。」

「人性呢老韩?」叶修一脸非常后悔自己早起。

韩文清没应,末了瞄完报纸,便从冰箱旁边的上层置物柜拿出一罐麦片──这是他们上个月一起去采购生活用品时买的,以前在战队时,在食堂内享用早餐要粥有粥要菜有菜,现在必须自力更生了,为节省时间也跟着效法起西式的那一套,麦片、吐司、牛奶,烤箱和微波炉,顶多再多几种果酱,幸好他俩从来也不是特别注重吃的人,明明已经是吃了快一个月的贫乏味道,叶修现下注视着韩文清将冰牛奶倒进瓷碗里、再放入微波炉加热的一系列动作,却还是笑咪咪的充满了期待的兴味。

「加热好后不要马上拿出来,瓶瓶罐罐记得放回原本的位置。」韩文清交代,从椅背上拿起早已挂着的外套、穿好后,又顿了顿回过头来:「走了。」

「嗯。」叶修点点头,却没有朝他挥手,而是站起身来,一路跟着他走到玄关,在韩文清弯腰穿鞋的时候倚在墙边看着,而待一切打理好后,对方直起身来挑眉看他,像在说有何贵干。

「老韩,你是不是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韩文清双手抱胸,打定主意他不自个儿揭露谜底就不应声的模样,叶修笑了笑,倒也没有故弄玄虚耗对方时间的打算,而是稍微站直,两条手臂宽宽松松的往两边伸展开,就那样敞开着胸怀不动,坦然的笑意在已经清醒的眼里流转。

虽然他并没察觉挂在自己身上的睡衣依旧是歪的,或者就是查觉到了也懒得替自己伸手拉一下。

「出门前的抱抱啊。」

韩文清无言的看了他一会,但依然凑近,然后将他抱了个满怀。叶修配合地将两手伸到他的后背搭着。指腹立刻熨烫上熟悉的温度,他满足的将十指安安妥妥地贴在那。好一会儿后,才又轻轻拍起来,说帮我跟老板娘打个招呼啊老韩,路上小心。

「特地早起过来在门前相送,还附上爱的抱抱,你看我这是不是特别有贤内助的风范?」叶修笑着说。

吃你的早餐去,韩文清回答,你有记得收拾碗盘就值得高兴了。



因为不太喜欢洗碗及根本不记得韩文清之前放置物品的位置等等因素,叶修用完早餐后只是将碗放进水槽、并把果酱和麦片等罐子统统集中堆置在流理台上,把餐桌和厨房周边的一切收拾得看起来还成样子后,就溜回书房的电脑前,而这时已经是韩文清出门三十分钟后。

纵然如此,也比他平时早起得多。

叶修一边坐着等电脑开机,一边继续慢吞吞地叼着菸。

大概因为这一阵子韩文清都特别早起的关系,已经很久没被人叫起来了。

本来并不是特别会赖床,但自从享受到不用自动醒也会有人负责让他醒的滋味后,就不知不觉仰赖起来。安逸和堕落的象征。

萤幕亮起来,叶修习惯性先登入游戏,又把画面切换出来,打开QQ,看有没有人留给他什么讯息,如果是重要的就先回覆,其他的──例如黄少天那种──就一如既往地放置。

他有些无奈地发现尽管已经够早起,还是有个规律到一板一眼的家伙永远比他更早,这种时间联络人清单里大概就只剩他们俩是真的在线,正想着呢,还没来得及关掉,那边就来了讯息:

“前辈,早。”

这称呼、这问候,真是把最大的礼数都拿出来了,光看这条文字还以为来人是喻文州呢。叶修摇摇头,不等对方继续说话,就回覆道:

“小张啊,跟你说过,这事找我谈没用,要说直接对那家伙说去。”

没料到他会这么开门见山,对方稍微顿了一下。

“……之前也说明过理由,因为直接跟韩队说,希望不大。”

“不管希望大不大。这事归结到底和我没关系,自己去找他谈。”

“不,有关系的。”张新杰并没有被他的态度唬住:“如果你也同意韩队回来霸图会更理想,一定能想到说服他的方法。”

“你这话就更荒谬了。”叶修毫不留情地回道:“老韩希望怎样还要我来替他决定不成?他多大了不能自己思考?”

“但你绝对是一大影响因素。”张新杰说:“而我无法判断,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肯表态支不支持。”

……

叶修有时觉得这后辈简直就跟他的前任队长一样顽固得难以沟通。

“常理来说,如果你真的视对方为交往对象,这种事是不可能放任不在意的吧。”

张新杰又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而后以叶修完全能想像对方若是开了口、该会是什么样的沉声语气问道。

“如果我们成功说服韩队最后还是决定回霸图来,你真的完全不打算阻拦,对吗?”



韩文清当天回到屋里的时候,明明已是傍晚,客厅却窗帘拉得死紧,橘黄的夕照被挡在布面上,厅内一片昏暗。他不甚耐烦地咂了声嘴,啪地把白灯按开,先是看到餐桌至厨房那一带没收拾完全的杂乱,随后耳边却传来了意想不到的招呼声:

「回来啦?」

叶修坐在沙发里,表情像是同样才刚发现他的存在一样,也不知道一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在几乎没什么光线的情形下。

韩文清又皱了下眉,但一时间也说不了什么,因此直接走了过去,在叶修挪开的位置坐下。接着便感觉到叶修靠了上来,头挨近他肩膀、放着。

「搞什么呢你。」

「只是不小心打瞌睡了就来这边倒一下,醒来之后忽然懒得开灯了呗。」

「我如果晚一点回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了?」

明明是想表示关心,从韩文清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生硬,换不了其他任何温和婉转的方式说。能够把它正确理解为甜言蜜语的,大概只有自己了吧。叶修不甚要脸的想,手去摸了摸韩文清的。那只手跟他的可以说是一个对比,肤质略为粗糙,指关节特别突出因而摸起来很骨感、但反被紧紧抓牢的时候却是会咯到疼痛的程度,说来说去比较显著的优点大概就是这是只大手,叶修的手尽管修长,被他一握,多半还是被包覆住的那个。韩文清这人看着冰冷体温却很高,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只是单纯的十指交扣时,那恰到好处的力道,从贴合的掌心掌背悄悄扩散乃至能让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的温度,总让叶修不由自主有些短暂的发楞,这种跟对方强硬作派完全不相符的,明显放了心思、软化下来的温柔,所为着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值得做到这种程度吗,叶修经常没法自然而然地将其联想到自己,而是莫名先替韩文清觉得,这么一个小心谨慎的态度,真是难为他这个直来直往作风强烈的人了。


他被握着安分的没动,而韩文清已经就着空出来的手将茶几上厚厚一本印出来的资料翻开,继续埋头找着H市里正待出租或出售的店面资讯。这两三个星期来他每天便是这样搜集值得留意的地址、而后联络刊登的原主,隔一两天便一一去拜访。

一个月前叶修不经意跟韩文清提起现在有潜力的新人辈出、联盟可能不出几年就要把他从国家队领队换掉的事,用谈笑风生不甚在意的语气,只是最后看向了韩文清,说如果之后暂时找不到其他生财工具大概还是要先回老家去了呗,跟我一起走吗。

韩文清说,你怎么不多想想靠自己赚钱的方法。

「也只有玩游戏这一专才了啊,到这地步也算物尽其用了。」叶修说到这也有些无奈。

「第八赛季你中途退役之后跑哪去了?」韩文清忽然说:「吃住怎么来的?」

「我没说过吗?就在网吧。碰到的老板就是现在兴欣战队的老板娘,那时我主要的工作也就是管管机器运作、使用人流……」叶修说着说着一顿,眨了眨眼睛,而后才灵光乍现般缓缓流露出讶异的神色来:「你不会是……」

韩文清沉默了一会,最后打定主意似的:「我以前就考虑过类似的事情,所以预先存了笔积蓄。你复出之后这几年应该也有一些吧?」

「……」



相识以来,截至目前为止韩文清让他这么吃惊,除了突然搬来H市那一次,或许就是这一次。

回过神来,韩文清已经开始搜寻起了H市的各处地段,并比较着各地段价格,本身仍经营着网吧的陈果听说他也有意自立一家的计画,便义不容辞的表示愿意作为这方面的顾问,除了邀请韩文清去兴欣网吧详细参观之外,也谈及一般购买的设备以及选用的网路服务业者等等,但由于兴欣网吧本身就是陈果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陈果严格说来,并没有针对设立网吧选择开业地点以及租房的经验,韩文清也只能从头来过,自己慢慢地一间一间审慎地找。

陈果倒也热心,一有空就说可以陪韩文清去看屋,足见她对自己在这方面眼光的信心。叶修本来还想吐个槽,老板娘你这事业范围是否愈做愈大了,但转念想想兴欣那间虽不特别宽敞却挺合用的上林苑正是陈果一手处理的,也就任由她去了。

结果,作为未来真正的合伙人,韩文清却没要求他做任何事情。

有时候他怀疑韩文清是否早就预谋已久,否则为何这一切他做得这么理所当然、毫不犹豫,彷佛未来他们俩在某个──依他们的资本大概做不成大事业,也没有那个必要──狭窄简陋、可能还烟雾弥漫的网吧里一同生活的画面早已刻在韩文清的脑里。

不。

叶修放下烧了一半的菸蒂,往桌子上的菸灰缸里捻一捻。

韩文清就是这么个人,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不就是雷厉风行十万匹马都拉不住吗。

对于这个构想,真正没有准备的是他。

产生犹疑的也是他。

因为若那个画面能成真,对他而言那就太过、太过美好了。

他从沙发里缓缓倾身、向前,翻阅起放在一边的另一本资料,韩文清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又专心投入了自己的阅读之中。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张新杰──或许是因为早上那则讯息还时不时跳出脑海──他想这个超过七年来一直默默看着韩文清做出所有决定的人,一定非常熟悉韩文清现在这种样子。

因为同样一直注视着,所以叶修大概能够明白,为何在他看来同样顽固如张新杰,会愿意几乎是默不作声地、始终顺从地、配合着韩文清。

但他从来都不是韩文清的队友。

他没必要、也从没想要特意去配合韩文清。

或者说,他担任的始终是站在对立面的角色。

所以他所看见的……

「没心思在这就别看了,」韩文清警告意味浓厚的声音传来,但相贴的手心却只是被紧握了一下,「玩你的游戏去。」

「说什么呢老韩,」叶修笑着,「就这么不喜欢我在这儿陪你啊?」

──真是无可救药。叶修意识到。

反射性的回嘴和玩笑总是以洋溢的快乐和心底被迅速填满的感受作结──叶修丢开手里那本资料、凑过去和以一脸怒意侧过头来的韩文清接吻时,忍不住想自己是否终于在遵循内心本能的路上一去不返。

因现下的安祥平稳就是一切。


于是关于张新杰早上所说的那事,他终究仍是没提及任何一字。



自从听说韩文清辞去了在兴欣的工作后,霸图便始终没有放弃动韩文清的主意。

说是没有放弃,但也只敢在暗地之中,因共事了那么久,霸图高层们都很清楚直接找上韩文清去谈是不太可能的。

他们听闻韩文清在兴欣的职位,虽然并没有打算让他回到战队正选阵容之中,但却是十分希望韩文清能继续为霸图所挑选出来的、有大好潜能的新人贡献一己之力。

如果跑到别的战队只为求继续和顶尖高手过招,那回到霸图又有什么不可以?不如说,他们很期待韩文清能激发出与他比肩甚至超越他的人才。

但,在叶修看来相当值得玩味的是──一向作风爽利的霸图,对于这事他们居然是透过张新杰、而张新杰则选择透过他,试图旁敲侧击从韩文清身上寻求突破口的。

叶修产生了些许困扰也就一开始那几天,但后来他便选择将这事抛在身后──很简单,他仍觉得自己所坚持的最合情合理,韩文清希望怎样,那该由他自己决定,他没有干涉的意图,也不觉得那是自己想拦就拦得住的。

所以他拒绝当传话筒,也拒绝表达立场。

就算事后被韩文清知道,他也相信他一定能理解自己的作法。

他想这就是他和韩文清的关系中,相较于霸图那些人最为不同的地方──他们不曾跟在身后追随对方的背影,因而能从直面的、也更对等的立场去看彼此,就像看着与自己看似相反实质上极其相似的另一个存在;不曾刻意互相配合,因而不会要求对方一定要屈就于自己,或为了自己放弃任何可能性及真心渴望的东西。

他一直认为是这样的、也该是这样的,多少有些引以为豪。

并打从心底希望不论经过多久,至少这点能永远不变。



有一天韩文清特别晚了还没回来,叶修凑足了人正准备下本呢突然陈果来了电话,他一看来电号码便决定先出了本再说,待回拨后就被念叨了一顿,说是你不担心同居人的安危吗,如果韩队现在没跟我在一起你该怎么办。

「我想老韩是不容易出什么事情的。」叶修认真地回覆道。

「问题不在这里!你俩真是莫名其妙!」陈果简直气急败坏:「一个坚持说不用打电话回去一个也没有拨过来的意思,你们就连一点基本的互相关心都没有吗!」

「老韩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对他耳提面命的做什么。」叶修不禁有点好笑。

但这反而激怒了陈果的说教心理──「你们不是住在一起的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是一对儿、是情侣!」

「有些话讲或不讲,你可能无所谓、对方也不在意,但就算觉得互相都懂,有表达出来就是不、一、样!听到时特别令人欢喜!」陈果差点没要骂下去“你这傻蛋”:「在感情事上还装模作样,表现得自己很从容有意思吗!」

叶修被骂得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件再小不过的事,他跟韩文清一起生活沿袭下来的习惯还多着呢,不懂陈果为何可以从这点延伸到他特别不坦诚的结论去。但跟女性争执一向不是叶修的风格,因此他也只得无奈地说:「好了好了,你把话筒给老韩。是说你刚刚当着他面说他莫名其妙,没问题?」

于是韩文清接过电话的时候,背景音还传来阵阵陈果的怒骂声。

「哟老韩,应该吃过晚餐了吧?记得帮我带点东西回来,还饿着呢。」

「知道。」简短的回答后,韩文清就安静了。大概是累了,只是不想明显表现出来──就如同他猜想的一样。

「你看,有些话不暂且问一下,老板娘恐怕会杀了我们,」叶修清清喉咙:「怎么这么晚没回家,也不打个电话报备一下?」

韩文清又是沉默了一下。「因为想着很快就回去了。」

「……」

叶修难得不知该回些什么,并在电话这头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由于极度的疲惫、对他说话也特别不隐藏的韩文清居然不好招架,他左想右想觉得不可以被这么简单直白的话牵着鼻子走,但在不习惯之中,他讷讷地居然也只能挤出一句:「……嗯我等着呢,早点回来啊。」

韩文清没再多说什么,很快通话就被掐断。

而那之后韩文清还真的过没多久就回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韩文清早上看房子、下午或晚上跟他练练荣耀,回来得晚了、累了,叶修就帮他分担做一部份事情,或单纯在旁边陪他,时间一久叶修几乎将张新杰那件事抛之脑后,权当霸图自己打退堂鼓,放弃了跟韩文清联系;或者即使联系了最终也无功而返。

不论哪一种情况,都在情理之中。

也终于不会再有什么霸图的后辈顽固地跳出来要求他表态。


──原先叶修以为是这样的。


他记得那是一个和平常几乎没什么不同的早晨,差别只在韩文清出门之前忽然对一脸睡眼惺忪、还在慢吞吞刷着牙、只能就着牙刷一路走到门口替他送行的叶修说,网吧的地点已经差不多决定了,下次你就一起过来看看吧,当下叶修眨了眨眼、动着的手臂停滞住,神色慢慢随着微张的嘴巴清明起来,却是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比较恰当──的那一刻,屋内位于客厅的电话竟突然铃铃铃地响起。

他不知为何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想来每一次他稍微有些动摇时、那种令人更加不安的要素就会生根,比如韩文清开始找房子时QQ上张新杰那突然的联系,又比如韩文清告诉他未来蓝图的第一步已准备就绪的现在这不知来自何方的电话。

他惊讶于自己的毫不犹豫,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抓住了韩文清边皱着眉边脱了鞋、正准备往屋内去接起那通电话的手臂,硬生生阻止了对方的行动。

「……叶修?」

他听见韩文清的声音满是诧异。

他突然想起一个非常非常庸俗的句子,大概是苏沐橙喜欢的肥皂剧里会出现的那种对白的程度,当初听到时,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个世上无法隐藏的事物有三样……

他在心底暗暗地、深深地呼了口气,像要把体内那郁积已久的空气排出去,但成效不彰。

想来恐怕是盘据已久,并渐渐在他不察时疯魔;这感觉实在说不上讨喜,尽管他早有准备。

而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抱歉啊老韩。」他带着淡淡的无奈笑着,说话声因嘴里仍含着那支牙刷而有些含混不清:「这通电话让我来接,行不?」


这个世上无法隐藏的事物有三样。

贫穷、咳嗽。

还有爱情。





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随着电梯门开,张新杰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出,一边朝方才使用对讲机语气为难的向他报告情形、一见他出现就赶忙迎上来的霸图警卫点头示意,然后便在霸图俱乐部大门口处看见了一个不该大摇大摆出现于此的家伙──那人站起身,冲他亲切地笑着,一旁明显认得出来人是谁的警卫则对他这过分从容、不把这里当一回事的态度非常难以苟同。

「我应该建议过你别直接从大门进来……并且说明过可以去车站接你。」

「那啥,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直捣敌阵?」叶修拍拍裤子,在警卫的监视下把烟灰准确的抖在柱子旁边的缸里,「别那么紧张呗,今天没比赛又是战队暂停练习的日子,还怕有人暗算我啊?」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Q市真的很不受欢迎?

想像着在他出现之前叶修跟警卫大眼瞪小眼的画面,张新杰对他能无视如此毫不掩饰的带刺目光到这种程度,也不得不向其脸皮之厚表示敬意。这点他永远无法与眼前之人匹敌。

「等等。」叶修在他打算将人引到位于一楼内侧的会面室时突然说道,张新杰转过头来,发现他笑着:「小张啊,你还真以为我是来谈那件事的不成?」

「……」

两位战术大师互相看一眼,没有特别明显的火药味,却多少带点撕裂对方伪装的意味。张新杰也知道对这人拐着弯说话是没用的,于是干脆的说:

「我以为你说要过来确实有话要谈。」

「但我并没有提到要做什么啊。」叶修耸了耸肩:「对已成定局的事,还谈什么?你不这么觉得吗?」

张新杰不说话,算是默认他所说的。只是静静等待着。

「不过啊。」

叶修又露出了微笑。那是张新杰比赛上有时会从他脸上看见的,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挑战意味浓厚的笑容──但叶修眼神却又比以往更认真,没有丝毫调侃或玩笑的成分。这让他看起来较平时顺眼得多。

对了,张新杰忽然想到。如果是刚从联盟出道时的少年叶修,或许会更近似于现在这个样子吧。

「我的确是来带走一样东西的。」



张新杰其实也摸不透对方的来意。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从那次QQ上的讯息交谈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早在张新杰联系叶修之前,霸图就曾经找过韩文清──跟韩文清退休时一样,遭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霸图仍旧没有完全死心,并认为韩文清回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张新杰觉得并不是那样。

并非认为韩文清对霸图战队完全没有感情,相反的,作为七年多来始终站在韩文清身后的搭档,韩文清为霸图付出之多、投入心血之深,即使脸上表现出来的永远那么铁面无私,他也比谁都要清楚韩文清对这里有着如何深厚的、永不动摇的情感。

但正因为清楚那个人人敬畏,在其面前说话大气甚至不敢喘一声的队长心里默不作声的柔软的一面──他才能够想像得到,最终选择了跟纠缠了十年的对手共度一生的韩文清,会愿意付出多少去抓住那一切。

若说张新杰总习惯以理性角度去分析,在他看来,韩文清实际上完全是凭藉感性在行动的。

纵然如此他也依旧为那毫不动摇所震慑,并心甘情愿的随从。

韩文清不会回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推断,他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那就是韩文清。绝对的答案,绝对的贯彻。

──可叶修不是。在张新杰看来,这个人充满了未知数。



叶修打开霸图练习室的门。

一路上没碰见任何人,正如他所希望的,练习室里也没有半个人影。

张新杰跟随在后,紧盯着他的动作,还是没想明白他突然提出进来练习室参观的要求代表什么意思。当然,这点小事他并没有回绝的理由。

「小张啊,你之前特地说那种话来试我,试探出什么结论没有?」

叶修指的是早先张新杰要求他表态,认为韩文清是否应该回霸图的那些话。

当时叶修的回答其实并没有超出张新杰预料。叶修,正如他所想的,果然什么都不愿意表示,只说全权交由韩文清自己决定──跟韩文清相反,他这种模棱两可和避重就轻的态度,张新杰总是将其一部份归因于他的胆小。

对,胆小。

在荣耀竞技上叶修的决断和勇气确实令人敬佩,但在处世态度上──尤其是跟韩文清有关的事方面──他那经常不够明确和口是心非的表现,张新杰可没办法将之视为温柔的一种。

向来简洁明了、说一是一的他,对叶修实在很难欣赏起来,私底下也不怎么擅长和他打交道。因此必须跟叶修互动时,他话总是能省则省。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叶修对他实际上也有类似的感想。


又好比现在叶修问他在那之后的结果,根本就是明知故问。

但张新杰也不会因此而生气,顶多静静地回道:「我想你应该猜得到,就算私下去找他,韩队也全部都拒绝了。」

「你不是要我表态吗?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

那还有什么用,张新杰忍住了没这么反问。

叶修说着,却是一边问道:“老韩以前的座位是哪个?”在张新杰指给他看后,便迳自走了过去、在那张旋转椅上坐下,没有一点迟疑或犹豫,好像那本来就是他的位置。

他慢慢抚摸着那个桌面,就彷佛刚刚有人坐在那里、双手手臂放置于那上面而残留了些温热似的。

「这位子现在是给谁坐的?」

「……奇英。」

叶修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张新杰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只见他安静地坐在那,手掌继续在那个座位四处摸索一阵后,才向后收回,安置在旋转椅的手把上。

叶修身体深深陷在椅子的靠背里──他试图想像着在霸图练习室里的韩文清,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他也没再有机会看见的样子,可身后的人却很了解,并注视了长达数年之久。

叶修对这个差距从来不以为意,他甚至从没问过韩文清在霸图平时都是什么模样,韩文清也没对他说过。想来他俩一致认为各自还作为队长时,战队里那点含辛茹苦奋斗的故事没有提的必要,都是些不会再重现的过往,只要彼此仍共同记得场上作为对手的样子就好。

作为对手,反而能更直面的看见对方。

作为对手,有时比起队友之间的了解,对彼此的心境转变更加透澈。

「有一件事也许只有我了解得比较深刻。」叶修说:「韩文清对霸图的感情愈深,就代表着他愈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在被他领导的时候,霸图上上下下无一处不是他所象征的勇往直前的风格。但他退役后的这一年多,霸图战队却不得不开始有所转变,尤其是渐渐以你和宋奇英的搭档成为战队核心的趋势,霸图整体作战变得更冷静、条理性更强,我想作为改变的功臣,一直身处战队中心的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说得明白一点,看到你们这样的转变,你觉得他还会回来,接受你们所谓的──培养更多『有潜力』选手的计画吗?难不成还打算找出另一个和韩文清相似的人,把霸图塑造回去跟以前一个样子?」

「霸图并不等于韩文清,反过来也一样。只要能够安排出最适当的搭配、赢得最后的胜利,那就是一支好队伍。」

「──你们也差不多是时候不再继续依赖他了吧?」

叶修顿了顿。

「更何况……以那家伙的性情,怎么可能会甘心明明回来了这里、却只当个幕后者,什么也不能做呢?」

张新杰沉默着。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却只是说道:

「我知道说服他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你还是愿意一试,从霸图的高层乃至队里所有人都愿意一试。」叶修打断他:「因为他的影响力是如此深远,长达十年之久,而直到改朝换代的现在,他传承下来的精神还在继续。」

「……是的。」

张新杰承认。对他而言,至今这间练习室里,韩文清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现下他全心全意辅佐着霸图的新核心,冷静透彻的思考和敏锐的判断力仍然正常运作,但他知晓自己脑海里仍旧存在着无法跟他的理性完全切割开来的东西,他想那也许就是名为情感的事物。

他知道外界很多人都说霸图变了。可是在他心里,这支队伍始终没变。被韩文清一路带领过来的队伍,精神和信念都深深扎根在每一个人脑海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改变?

当一个人的身影太过高大,他离开之时带来的后遗症和影响也难以估计。

他想叶修是完全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离开了嘉世、看着嘉世逐步走向毁灭,过程之中他遭受了多少声音,不就彰显出他对队伍的影响之钜、在当年的嘉世粉丝心中他的重量吗?

霸图幸运的是不须历经毁灭和重生,而是需要接受战术风格不再一样的、全新的自己。而这变化的责任张新杰必须一肩扛起──在理智上他从一开始就非常、非常清楚,也算是平稳顺利的走到现在,但感性上却没有完全做到。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过去自己始终没有真正接受队长的离去。

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一切,一直仍是下意识追随着韩文清的背影。

他是如此希望能一直追随那个背影就好。


「……你所说的都是很冠冕堂皇的理由。」

经过好一阵子的思绪整理后,张新杰终于沉淀下来:「从霸图本身的各种因素,解释了你不赞成韩队回来的理由。但你还是不肯说出你个人的原因。」

「你果然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啊?」叶修苦笑着,视线移回屏幕。于是张新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剩下那张椅背──那张他看了好多年的,韩文清背对着他坐在那儿,双手不停歇地操作着的椅背。

曾经跟韩文清一同身处于这个空间的人,大概都很难忘记那道背影。

于他而言更是刻骨铭心。

「现在你至少明白为什么我说让那家伙自己决定了吧?」叶修缓缓说道:「除了刚刚说的,当然也有我自己个人的原因。不过,说到底这些不过都是我的主观意识罢了──并不是那家伙就非得照着我希望的走。」

考虑得太多有时反而看不清楚最关键的事情,关于这点叶修早就受过一次教训。但这回他把自己的想法暂时都放在一边,对这事不插手、不干涉、不发表意见,丢给对方去下最后决定,他心底清楚这实际上才是自私至极的表现。

韩文清会选择什么他还不清楚吗。

但一路走来到了这一步他也知道──如果此刻他还不把对方的意念当一回事的话,那就太过、太过自以为是了。

「不过,这也代表着,不管他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绝对尊重,并全盘接受。」

全盘接受。

这话令张新杰终于忍不住,无可奈何的叹出今天第一口气。

「……你明知道他会选择你的。」

是啊。

好一会儿叶修终于应道。

而后他转过头来笑了,只是他想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是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真的明白这笑容背后曾隐含过怎样的思想斗争。

也不须知道。

因而他还是轻松的笑着。

「但要坦然接受这件事,对我而言也挺不容易啊。」




前往霸图俱乐部的那天,韩文清送叶修到车站。叶修当然并没告知他这一趟究竟打算去哪,因此韩文清还以为照旧是回去老家。

两个人站在月台的尾端,很少人会特地走到这里来等车,都是在前面有等候座椅的地方随意找个位子坐下或占据一个角落就开始滑起手机了。

因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冷饮机,没有卖报纸和饭盒的摊贩,没有任何遮蔽物,特别空旷,风也特别大。

叶修穿着一件高领的大衣依然觉得有点冷,但韩文清早就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保暖。

那只手宽大、能明显摸出每一处指关节、掌纹有些粗糙,但温热依旧。

他们就这样静静牵着手。

这种时候还真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叶修想,他们甚至从没说过「喜欢」或「爱」彼此,可有些事情做起来却总是那么自然而然。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韩文清,脸上表情与以往相比没什么变化,但却隐约感觉得出疲劳。想来是这段时间四处看房子过于奔波,回到家也不愿表现得太过明显的缘故。

有时候叶修也忍不住感慨,他们这样一段几乎没有依靠言语确认、也没有任何实物来证明的关系,居然也就这么走到了现在。

他不能不承认,这其中有很大的因素是在于韩文清的坚持如斯。

从关系的开始到现在,态度从一而终。

看在叶修眼里,对于他这样不吭声的默默付出,他清楚自己其实也很难接受对方受到任何一点委屈,例如他怎样都难以习惯韩文清的疲态。尽管他也就是帮忙,而知道自己难以改变对方的作法;尽管韩文清若听到“委屈”这种词眼恐怕会先嗤之以鼻。

──他想这次是时候轮到他来表示些什么。


列车急速进站,每一节车厢在眼前疾驰掠过,最后停住的是位于尾端的车厢,里头果然也是空空荡荡,就连下车的乘客都很少。

距离开车时间还有好几分钟,因此韩文清握着他的手也仍然没有松开的意图。

「老韩,你怎么就什么也不问。都不关心我究竟打算去哪吗?」

韩文清转过头来,习惯性的微微挑眉。

叶修说出口后才恍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熟悉,不就是陈果那天在电话里对他的训诫吗。

「不就是回家?」

「不是。我呢,这回要去解决个内忧外患……不,主要还是外患吧。」

「……」韩文清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接着低声给予警告:「叶修,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看你看看,马上就着急了。」叶修笑,轻轻挣脱他,然后将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也伸出来,抚上韩文清的双颊,而后包覆:「我都还没说你。听说霸图很早之前就暗地里偷偷摸摸的想要把人从我这里挖走啊?啧啧啧好大的胆子。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

韩文清表情出现难得的僵硬。他愣愣的看着叶修的笑脸,略带困窘的辩解道:「……我可以解释。」

「暂时不用。瞧瞧,这都是什么对话。」叶修摆摆手,语气挖苦:「真要说的话,对这事我其实也有一肚子的想法能说呢,真想听?」

「……是什么。」

见叶修这明显知道些什么的反应虽然存有疑惑,但听了这话的韩文清,首先仍是忍不住反问。

叶修一楞,发觉他这又是不自觉把自己困在了难以突围的坑底,怎么回答都不对。

「……关于我有多舍不得你呗。」



因为太过了解,以至于很少开口。

极少表态真实的感受,明知道那会是让对方开心的话语。

就是遇到了什么,也总习惯先独自消化、和面对。

──追根究柢,能维系这么不直率的两个人到现在的,无非就是信任,和爱情而已。

叶修坐上摇摇晃晃的火车时,看着窗外不断延展开来的远方想。

他曾希望他和韩文清能永远保有互相尊重、不擅自替对方作任何重大决定的意识。

但当那通电话实际在他耳边响起时,他才察觉那有多么困难。

因为爱所以选择隐藏,但爱本身就难以隐藏。

爱本身即为占有,即为自私。


如果韩文清知道了他这趟去霸图究竟打算对张新杰表态什么,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叶修收回了视线,在渐渐模糊、远去的意识中不禁想。

会皱眉吗。

会看见他所不知道的一面,例如韩文清对于霸图的念旧、感怀?

还是韩文清会对于他的真心话剖白露出假装生气,但实际上是开心的表情呢?

──不,首先,要告诉他吗。


也许很久很久之后吧。

叶修难以自控的嘴角微微上扬,而后终于闭上眼。

也许等那间小小的、能够备置的设备不多、楼上房间也只勉强能塞得下两个人的网吧落成之后。

也许当他们终于都一无所有,只剩下彼此。

也许当那幅过于美好的画面终于化为现实,来到他面前。





叶修坐在霸图练习室那个象征核心的位置上,环视这整座房间。

过去他并没有踏入过这里,关于霸图战队平常练习的状况,他顶多也就是耳闻。

但他可以想像出韩文清还在的时候──事实上至今似乎也没有变过──霸图战队里平常都弥漫着什么样的氛围,那一定,跟兴欣几乎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种「盛况」:严肃紧绷、不容犹疑、不容退怯。

可这依旧不改韩文清之于这里的重要,也不改大家对他的重视,和唯首是瞻。

只是韩文清大概是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至少,不可能再次坐在这个位置上。

叶修不会认为这全是自己造成的,有太多的理由太多的因素,他也不会迳自替韩文清觉得感伤,离别总无可避免的上演,他自己所面对的亦相同。

只是韩文清那不论在哪儿总是全力以赴、勇往直前的身影,会就此从这个空间消失吧。

过去不曾近距离看过他的这副模样,在未来每一天,叶修却将会一直目睹。

那副奋斗的身影,就形同是被他从这儿带走的一样。

因此,纵然韩文清没有详细说过,叶修也不确定他是否会赞同自己这么做,但他就想来这么一趟。

看看这里,想像着韩文清过去在这儿投入一切的模样──纵然最多也只能想像──然后记住。

谁都不可否认,霸图就是韩文清的根。

叶修从不惋惜自己身为韩文清的对手,反而非常庆幸他俩并非队友而是死敌,因而有机会拚死认真地交手,并且每一次都是那么令人兴奋、值得期待。

但这不代表他觉得十多年来韩文清在霸图所奋力拚搏的每一段日子、那些他不曾亲眼见证过的时刻,他毋须惦记。

事后叶修偶尔会想,来自张新杰的那则QQ讯息和那通电话,之所以会造成他动摇的真正原因,或许并非他真的认为那将因此增加韩文清回去霸图的可能性──而是那终究是牵扯了他所不够了解的过去,那些他并未和韩文清一起度过、却占据了韩文清荣耀生命里绝大部分的时光。

未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对这个人的一切了解得更多,但关于各自在战队里的过去、走过的每一步痕迹和点点滴滴,也许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叶修终于站起来,发现张新杰还停留在门口附近的位置,静静看着他。

「差不多了?」

「是啊。」

估计张新杰也不知道他坐在那儿是为了什么,但什么都不多问,只是恪守本分,算是这个后辈的最大优点。

经过漫长的思绪他突然很想来根菸,却是忽然想起这里不比兴欣,有着各种各样异常不合理的规定。

「那啥,霸图练习室是不是规定不能抽菸来着?」

「当然了,就我所知每一间俱乐部几乎都是这样规定。」张新杰冷静的回覆,「而如果在霸图,其实你从进门开始就破坏了最基本的规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门口放的酒精……」

「行了、行了,这里真是令人窒息。」

叶修再度环视房内,每一台电脑所配置的滑鼠、键盘、耳机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摆放位置,井然有序,分辨不出谁是谁的。房间整体色调灰沉,就连壁纸用的都是灰。如果这时忽然把练习室的白灯打开,估计就和安静压抑的练习进行到一半时,韩文清突然一脸严厉的起身、精神地随时准备对房内所有人展开训诫有着非常雷同的效果。

叶修苦笑着叹了口气。这种威压感,规矩森严,不容懈怠的氛围,无一处不是韩文清所遗留下来的气息。

「……这里还真是,一切都残存着那家伙的影子啊。」



准备回去之时,叶修瞥见了位于霸图练习室进门时视线死角的一面墙上,有一幅类似书法的小小挂画。由于其他朴素的墙面上什么摆设都没有,那幅字孤零零的挂在那儿反而特别显眼。

叶修问张新杰那书法怎么来的,上头所写的四个字──「流石沉叶」又是什么意思,他从小到大可不记得有这样的成语。

本来没有特别留意到那幅图的张新杰也是特意停下来,然后安静片刻,只是专心看着那几个字。

「……霸图在最初的几个赛季,曾经有几位比韩队年纪稍大的前辈,是那其中的一位在退役之前送给他的。说是第一眼看见他,脑内就只留下了这四个字的印象,而直到离开,他对韩队的评价也没有改变。」

「那本来就不是中国的成语。原文是日本的一句谚语,描述势不可挡的狂湍急流“让本该沉没的石头流动,而本应漂浮于水面的叶子也为之下沉”的画面。意思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但那位前辈却把这四个字送给了韩队。」张新杰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大概是他认为韩队终有一天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意思吧!」

化不可能为可能。

叶修猜想,联盟最初那几年,正是他和嘉世最气势恢宏和不可一世的时候。那位前辈恐怕还没来得及夺得一座冠军,职业生涯就无奈地告终了。于是将夺冠的心愿完全寄托在霸图战队的核心、未来,他们最大的希望身上。

而韩文清果然不负众望,在第四赛季为霸图夺下一冠。

自此霸图恐怕就是这样,完全信赖于韩文清的勇猛果敢,毫不怀疑他能带领他们抵达任何前方,化不可能为可能;在霸图人心里,永远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但在韩文清心里,恐怕自始至终,一直恪守着这样的信念──从他人生之始,到入荣耀,退役之后,直至尽头。


让沉没的石头流动,让漂浮于水面的叶子下沉。

叶修不能想像这对其极大的赞美之词会是韩文清让人挂上去的,因而他只能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一定很怀念他。」

他说。张新杰还是看着那幅画,没有动。

「是的。」

「韩队甚至没有带走这幅字,说这不该是给他个人而应该是对整个霸图的期望。所以我希望……不管是奇英,还是霸图未来的每一个人,都能记住这点。」

张新杰顿了顿,而后反问:

「在你眼中难道他不是这样的吗?」



叶修笑了。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没的石头流动,漂浮的叶子下沉。不可能的事成为可能。

韩文清总是一再出乎他意料之外,让本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发生、一步步实现他从没想过会实现的未来;更不用说当初若不是韩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不会有任何转变,共谱生活的故事不会开始,也无法一路积累到现在。

他还能说什么呢。

韩文清默默无言的证明了这么多不可能。

他只知道他和他的生命恐怕是再难分开了。



「……的确是再适合他不过的一句话。」

张新杰听见他最后这么说,转过头去,看见叶修脸上,也许是他所见过的神情之中最柔和的一次。

温柔得,令他错以为他从未真正认识眼前之人。

叶修笑着,嘴角微微上扬的幅度,看向那以苍劲字迹写着象征不可能的四个字,眼底只有无法触碰的,彷若已沉淀一切、含纳一切的柔软笑意。


「我也非常喜欢这样的他。」



Fin.



※小小的补充一下:

流石沉叶的日文原句是「石が流れて木の葉が沈む」,日本的俗语,意思即为不可能会发生的现象。

不过随时随地都是韩文清迷妹+韩叶脑的我当时一看到这句就... 这不就是在说韩文清吗(并不是

流石沉叶,石头和叶子分别是在暗喻谁虽然文章里没明确写出来但大家应该都很容易猜到2333


不合系列相关的故事就先到这边,番外第一篇还算正常第二篇却失控成这样只能归结于实在是话太多了(你也知道) 但想传达的却还是感觉怎样都传达不够...我的韩叶是否就是这个样子了(

最后谢谢阅读的大家,老样子,祝韩叶幸福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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